《魁拔》，中国原创动画电影之路

内容摘要
魁拔是一种恐怖的生物，每隔333 年复活一次，消灭魁拔是天地两界勇士浴血奋战的重任……由北京青青树动漫科技有限公司出品的《魁拔》系列动画电影自2011 年在国内上映，迄今已完成前两部，并于2013 年7 月27 日在北美地区首映。日前，导演王川、制片人武寒青带领他们的动画团队，已经进入第三部的创作环节。《魁拔》成功入选本届多伦多动画节长片单元（TAAFI 2013 Feature），成为首部获此殊荣的中国动画电影，并在香港获“第九届华鼎奖——2013 中国电影满意度调查颁奖盛典”最佳动漫影片奖。这部制作精美、达到国际商业动画电影水平的产品，受到了越来越多国内外媒体的关注。访谈在王川、武寒青位于望京科技创业园的青青树（VASOON）工作室进行，话题涉及《魁拔》的创制过程、创意团队管理、原创动画与动画产业环境等。

王川《魁拔》导演（左），武寒青《魁拔》制片人（右）

 热血动漫路

动画片导演王川是一位富于理想和激情的学者。他于1986 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1989 年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硕士学位，曾任《人民日报》编辑、记者，1992 年开始从事动画编导工作，任北京青青树公司( 前身为冠英动画公司) 编导。2001 年起，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客座教授。2003 年被中国动画产业论坛评为“全国十大新锐导演”。2003 年任中国电视“金鹰奖”美术片奖评委。2002、2003 年任两届“动画片学院奖”评委。著有中国高等教育出版社《动画创制基础系列教程》之《动画前期创意》卷，获清华大学教材成果一等奖、北京市课题成果一等奖。
谈到对动画的认识，他说从小就看过很多动画片，动画片具有绘画性，并且在传达情感方面往往能够超越真人表演的影视作品。他觉得这种形式有它特有的魅力，产生了崇敬的感觉。最初接触到动画的时候，怀着试试做的心情，一接触就非常喜欢，后来就一直做下来了。过程中也有很多次接触拍摄其他影视作品的机会，但是他更加倾向于动画这种表现形式。动画自身的主要特点之一是纯净。这种形式能够把实拍作品中躲不掉的好多东西过滤掉，并且还能够收到真人实拍手段达不到的效果，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王川的第一部动画片是1992 年的《飞天小猴王》，21 年了，现在想起来仍然十分亲切。那部片子在当时就做了全新的尝试，避免过去中国动画那种平庸的手法，给观众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后来给北京电视台做了《学问猫》系列，受到很多家长和孩子的喜欢。之后还和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中影集团展开一系列合作，主要是电视剧。《魁拔》这种影院动画确实是第一次尝试。“少年热血”类型的动画片一直在全球主流动画市场传播，而国产动画片在这个领域里一直是空白。热血青少年追捧的大部分是《火影忍者》、《海贼王》等日系作品。“大家都想看这样的东西，你就应该去做。人家日本人能做出来，你为什么就做不出来？”王川很自然地把观众的需求当做自己必须完成的任务。2007 年，他辞去了各高校的教职，专心去做原创电影这件事，希望能做出好片子回报对国产动画寄予希望的动画爱好者。于是，《魁拔》就成为青青树此类项目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
王川认为，现代社会生活中的“热血”事件越来越少了，实际上观众希望在影视作品里看到一点儿能够安慰自己心灵的东西。青青树就是要通过这种类型的动画片使得他们通过拥有热血而得到审美感受，为之找到心灵家园，使良知得到呼应和共鸣。他说，“会享受感动的人才是真正会享受人生和幸福的人，由这样的人组成的社会才有美好的未来，一个冷血的民族其实是天天生活在没有快乐的心灵地狱之中，是不可能有什么希望的”。“热血”故事往往令未经沧桑的青少年为之感动，为之流泪痴迷，并把它珍藏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伴随人生的成长。《魁拔》就是想让中国的观众从中感受到他们一直期望看到的“热血”，同时也让国外的观众感受到这是一部能够代表中国水平的，有爱、有青春、有梦想的动画电影。

图1.《魁拔》地界生物设定，鸟马

图2.《魁拔》地界生物设定，鱼马

本土动画团队的创意管理经

青青树成立21 年，从创业之初的5 人团队扩大到现在的规模，经历了很多困境，也走过曲折的道路。就像《魁拔》的故事里蛮大人培养小蛮吉一样，王川、武寒青一直在精心呵护着团队的成长，尤其是对年轻人的培养，他们爱才，看到年轻人的闪光点，愿意为这些真心热爱动画事业又缺少经验和引导的年轻人建立一个释放才华的平台，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梦想。当提及青青树创业的历史，他们只是笑着说，“大家向着共同的目标努力，一路走来，所有的艰辛都成为快乐”。《魁拔》的出现，无论能否肩负起中国原创动画之重任，它至少让国人看到了中国动漫前行的希望。王川曾说，“让人感动的东西就是最有价值，最值得用生命去追寻的”。他们所做的努力，正是用生命去追寻，让我们所有动画人看到了一种永不言弃的精神，看到了那个真纯的动画世界的回归。
2002 年，作为青青树公司的创始人之一，王川坚持启动《魁拔》系列项目。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这一决策实际上也是一次冒险。当时，青青树已经是一个有着10 年动画创作积累、200 多人创作团队的大公司，那时，Flash 动画技术的涌入使得动画片的制作成本大幅降低，然而，走国产原创动画路线的决定，并没有得到公司大多数人的认同，与美国、日本同行的竞争，使得大部分人对公司自身制作高端原创动画的能力感到怀疑，2004 年，公司人员锐减。然而，如同《魁拔》所体现的热血精神，王川的坚持终于得到最为热烈的反响。
谈到青青树公司的管理和建设，王川认为，尤其针对大型商业项目而言，“创意管理”和“工艺设计”是比任何单个人能力都重要得多的成功要素。中国动画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并没有形成能够进入国际主流市场的动画产品，也没有形成持续供应主流产品的创制能力，与在这两个方面的欠缺有很大关系。这有体制方面的原因，同时也与动画人的工作习惯和观念有直接关系。“创意管理”的最大特点就是要把创意“管活”。例如对主创人员的管理，应该是考虑让他如何进入最积极活跃的工作状态，而不是量化他的工作。同时，还要帮他建立良好的知识结构。青青树创造了一种恰当的环境，让主创人员感受到创作的快乐，并让这种快乐融入他们的生活。每周一天的内部培训，就是为了给主创人员不断更新与健全与行业高端水平接近的知识结构，保证主创团队的整体思维水平在同行业领先，这也是动画产品与国际市场接轨的必要条件。
《魁拔》的编剧有8 个人，他们分别负责设计世界观、故事结构、编撰种族史、研究战法和兵器、写脚本等不同的工作。一个编剧的能力不可能胜任所有方面的工作，只有把擅长不同方向的专业人士组织在一起，统一协作，创作力和产品质量才会相对更高。动画绘制方面的管理也同样需要由擅长各环节的人协作完成。这种管理，实际上是将创制工作落实到具体的业务环节上去，需要从工艺的角度对这些环节做出拆分和规范。大型动画项目的剧本和设计等创意性工作都需要团队协作。把整个创制过程拆分成几个工艺环节，让所有人员发挥出来各自的特长，只有这样，每一个环节才能做得更加专业有效。创意做得好的企业一直是这样做的。迪斯尼、皮克斯、吉卜力等成功的动画企业从开创到制作出代表性产品一般也要经过20 年左右的积累，所要构造的就是这样一个有效的工作平台。王川一直致力于培养自己的动画团队。他认为，青青树21 年来积累起来的最有价值的财富，除了培养了一批创意骨干，就是在创意管理方法下建立的这种工作平台。只有在这样的平台上，才能保证《魁拔》的质量，取得今天的成绩。中国的创意产业同样需要积累这样一个平台，如果不从工艺和管理角度入手，即使投入再大也不会有更大的改观。

图3.《魁拔》原画设计，舰长远浪与蛮大人

图4.《魁拔Ⅱ》人物设定，蛮吉

图5.《魁拔Ⅱ》镜心迎战巨兽

图6.《魁拔Ⅱ》人物设定，奇横三

从《魁拔Ⅰ》到《魁拔Ⅱ》，一部原创动画的完形与创制

《魁拔Ⅱ》的画面质量比第一部有了更多进步，无论场面规模还是色彩层次方面，都更具观赏性。放映首周末突破2000 万元票房的成绩，使得不少观众和同行对这一系列故事的创意和制作环节产生了热烈的关注。访谈中，王川导演就《魁拔》的故事脚本、风格设定、制作技术等方面做了特别介绍。
作为动画导演，王川参与了青青树大部分产品的创意工作，并完成了几乎所有电视、电影的分镜制作工作。分镜作为导演语言，可以系统地从整体上对影片有很好的控制和把握，最主要的90% 需要独立完成。他表示自己并不擅长绘画，因此余下的10% 的绘制工作通常请同事或者合作人协助完成。谈到《魁拔Ⅱ》增进的技术，王川表示，《魁拔Ⅰ》放映的时候很多观众反馈武戏打得不好，所以在《魁拔Ⅱ》当中增加了打斗场面的设计，并适当加强了女性角色的戏份。声音处理方面用的是杜比系列，画风依然采用写实手法，为了增强观众观影的视听效果，制作技术上采用了青青树自己研发的二维转三维技术。这是一种与《攻壳机动队》相同的三维处理模式，用严格的透视描绘法将二维画面转换为三维画面。二维立体化这一在国际动画行业领先的技术，即使在美国、日本也极少有公司能够完全掌握。
对于不少观众一直关注的《魁拔》影片中人物造型设定及美术设定的日系风格问题，王川表示，21 年来青青树做过各种风格的动画，对日系风格并不抱有浓厚的兴趣，从之前的《悟空传》到现在的《魁拔》等作品完全不属于日系风格。宽银幕动画电影需要一定信息量，目前比较成熟的分别是美国风格和日本风格，而这两种风格都是长期积累进化形成的，美国花了约100 年，日本花了40 余年。日本是动画写实风格的发源地，其动画产品和市场都非常成熟。日系写实风格的动画也有很多种，不同影片的写实度不同，例如《攻壳机动队》、《EVA》，但实际上这些作品的写实风格是类似的。影院动画的画面信息往往通过写实风格制造出更好的观影效果。如果制作写实风格的影片，那么就有一定的制作标准，只有达到这个标准才能保证整部影片的立体感、空间感。制作一部动画电影，令其达到整体的质量水平才是最重要的，风格则作为一种表现形式呈现出来。王川认为，为了保证《魁拔》的观影效果，没有必要刻意躲避好的形式，无论是日本的还是美国的，从试映会观众的反馈信息来看，尤其年轻人对风格问题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他们更加关注的恰恰是故事性和感受性。实际上，我国早期动画电影对写实风格已有过很好的探索，例如《草原英雄小姐妹》，这部影片是当时走在国际写实动画前沿的优秀作品，可惜具有中华民族特点的写实风格没有得到很好的研究和传承。显然，写实风格并非全部是日系的。日本写实风格非常符合影院观影体验，然而造型越准确、各方面做得越到位就越像日本片，所以观众在看到写实风格动画作品的时候，往往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日本动画片。
王川在高校讲课时，经常提到身为动画人的行业标准和专业精神。笔者印象极为深刻的是在清华美院的动画分镜创作课上，他曾比喻坚持专业精神为“做大盗不做小偷”。不管有多难，只要你做这一行，你就得做到专业标准这一步才算是有意义。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国际标准。青青树一百三四十人的创作团队就是本着这样一种精神，坚持一定要做到国际标准。写实风格动画片的技术要求非常高，制作难度相对很大。这种难度主要集中在绘画标准、画面表达方面，它的一个最基本的要求是一定要画得准确。无论画人画景，任何的结构错误、透视错误都会影响整体画面效果。准确把握人物造型，技术上画准了画对了非常难，这对动画师的绘画基本功和表现功力的要求相当高。同样，背景设计师需要营造出符合故事情节和气氛的空间环境，因此景深、远近关系，甚至光照关系都要符合自然光传递的运动规律，画师需要对光的波长和运动有深入的了解才能胜任这个工作。之所以市场上少见写实动画风格的影片，也是因为制作者充分意识到了这个制作难度和标准。然而，青青树团队一定要做好这一欧美人不敢轻易尝试的创作领域，并决心与日本动画比试一下。作为中国首部“少年热血奇幻写实”动画电影，《魁拔》的制作周期足有五年，其实前面另有三年的时间都是在不断研究和训练团队如何把造型画对、画准，做到这一点相当不易。正如热血少年蛮吉的成长，青青树就是在这样一种永不言弃的精神激励下，不断摸索历练并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在中国本土动画发展的田地里一路成长起来的。

图7.《魁拔Ⅱ》场景设计，元泱界

图8.《魁拔Ⅱ》人物设定，朴心女神像

从热血少年动画片看本土原创动画产业发展

制片人武寒青在谈到《魁拔》系列的策划和营销问题时表示，这一系列在策划阶段就是针对面向全球市场发行来设计的。《魁拔Ⅰ》做出了它原本应有的效果，网络点击率超过7000万，并得到了主流市场国际发行商的好评。影片表现手法新颖，包括风格、声画都按照国际标准设计，故事的发散性也使得观众十分期待结尾的精彩变化，非常符合北美地区的发行要求。在欧洲地区，发行商看过片子后，对《魁拔》的质量和效果非常满意。德国一个发行公司的发行商认为，虽然市场上少有中国的动画产品，但经过一个逐渐推广的过程，《魁拔》在欧洲市场上完全可以通过。在日本也组织一些放映，并进一步与NHK 合作。港澳台地区对《魁拔》的发行表现出非常浓厚的兴趣。他们认为《魁拔》能够代表中国人的精神和气节，并具有民族特征和时代性。《魁拔Ⅰ》投资3000 万元，海外发行情况良好，但当时票房很不理想，《魁拔Ⅱ》票房达到3000 万元，目前看总体收益持平。这一系列的开发正逐步走上正轨，预计从《魁拔Ⅲ》开始将逐渐盈利。虽然原创动画之路艰难坎坷，市场既残酷又难以预测，但武寒青却表示出相当的信心。
目前，《魁拔》在《漫客》连载的排名越来越高，市场反馈非常好。实际上，早在前期策划阶段就首先考虑到植入问题，这为后期产业预留了更多端口，包括游戏、漫画、周边、舞台剧、主题乐园等方面的渗透。《魁拔Ⅱ》的百度指数在《疯狂原始人》和《星际迷航》之间，这也从侧面体现了《魁拔》的目标人群与互联网人群相对契合。同时，手游、网友、卡牌等多端口的联合营销模式都能够相互带动品牌发展。青青树挑选具有运营能力的合作伙伴以带动和放大品牌，反过来，有效的合作对电影的宣传和发行也起到带动作用。游戏授权、广播剧等方式的合作相对较多，例如《魁拔Ⅱ》的人设中就有游戏的植入（《古剑》男女主角）。另外，武寒青表示对《魁拔》国内授权的问题还是非常谨慎，目前还处在面向动漫迷的小众团队阶段，海外主要走高端市场。总的来说，前景是乐观的，预计到《魁拔Ⅲ》时将全面开花，并带动全产业链的品牌渗透。

图9.《地藏》场景设计

图10.《地藏》人物设定，光目女

图11.《地藏》礼佛

青青树在按自己的模式发展，武寒青非常肯定地否认了在国内市场运作日本模式和欧美模式的可能性。国内制作公司最优先考虑的还是产品的时间成本，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喜羊羊》用了6 年，6000 万元投入电视片，目前回报率较为乐观，实际上其市场压力也非常大。当年Flash 涌入中国的非常时期，给国产动画民营企业带来了巨大冲击。相对500 元/ 分钟的低廉成本， 10000 元/ 分钟的二维动画几乎濒临破产。青青树被迫转型，王川毅然走上原创道路，从2008 年的《地藏》，到《神猎》，到目前《魁拔》系列动画电影的开发与创制，以主打海外市场为主，同步做漫画、游戏、周边的开发，边发展边适当调整步调。这是一种标准的中国模式，这种发展模式相对安全。目前青青树有8 个项目同期在做，《魁拔》是其中一个，这些产品分别能够适应影院、电视、手机等多屏幕的传播形式。这样，暑假、寒假等不同档期都将产生适应不同需求的产品。青青树团队正是以这种在商业环境中摸爬滚打的中国模式打造自己在网络多频时代的动漫品牌。
王川、武寒青表示，从中国国情来看，中国动画片的商业化比较晚，直到上世纪90 年代初一直在制作以教育为目的的动画片。一方面国产动画产业的发展尚处在婴儿时期，发展时间不足，基础薄弱，但想象空间很大，加上国家政策的支持，3-5 年内将有爆发。国产动画产业化之后也出了些成绩，例如“喜羊羊”的市场反馈很不错，但这种成功的案例还是相对太少。而国产动画产品和国外相比确实存在较大问题，需要完善的地方很多。另一方面则是大环境的问题，例如法律不健全，版权保护力度不大。从投资回报率来看，一般民营企业不能够完全按市场来运作，靠国家的补贴支撑公司的运营会造成市场的混乱。虽然投资动画片性价比低，周期长成本高，但在海外市场，美国每年票房排行榜的前几位都有动画片，足以证明这个市场空间很大，民营企业完全可以大有作为。青青树正在倾力打造一个原创动画品牌的孵化平台，并与跨界领袖企业合作，致力去做像迪斯尼、皮克斯那样有实力的产业航母核心发动机，希望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和积累，通过市场的历练逐步成长起来，以此推动国产动画品牌的创立和动画产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