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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春秋玉龙形制和纹饰与龙文化释考

  • Update:2012-02-26
  • 江富建,南阳师范学院独山玉文化研究室中心
  • 来源: 《装饰》2012年第1期
内容摘要
内容摘要:南阳春秋时期玉龙形制多样,我们将其分为C 形玉龙、卧形玉龙、璜形玉龙和玦形玉龙,它们与新石器时代的玉龙似有渊源关系。包括C 形玉龙的形制和卧形玉龙的花叶纹饰等都具有创新性特点,但龙首纹仍是春秋玉器的主体纹饰。玉龙形制的演进是中国文化发展史上的一条脉络,玉龙文化构架是龙崇拜文化,人类创造的龙的本质是以恶制恶。

        河南南阳春秋时期的玉器出土数量大,形制多样,总体风格细腻精美[1]。其中春秋晚期玉龙开始大量出现,至战国时期达到全盛,成为该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玉器。玉龙形制富于变化,纹饰以阴线龙首纹最为常见,工艺精巧,文化内涵深刻,对于研究中原玉雕风格和中国龙文化渊源与本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南阳春秋玉龙形制简述
        河南南阳春秋晚期的玉龙出自多处墓葬、墓群,但以淅川县下寺墓、桐柏县月河一号墓为最多最典型,为我们了解玉龙文化的地域特色及其内涵提供了极为珍贵的信息。由于玉龙形制变化多样,我们以其造型,综合归类进行简述。
        C 形玉龙。体呈曲弯状的“C”字形, 头、眼、口、身、尾等各部极简化。桐柏县月河墓M1 出土的玉龙,黑色,通体磨光,直径3.1cm、宽0.5cm、厚0.2cm。玉龙形体团屈,呈菱形状,头部琢磨出象征性的口、角,龙头钻一穿。淅川县下寺M1 出土的玉龙(图1),为青白玉,玉质润泽细腻,长5.35cm、直径0.75cm。玉龙形体团屈,呈绹索状。粗端平齐,钻一浅孔,代表龙口,口后有一通穿,当表示龙眼,口下一斜穿。尾端呈钩状,有浅窝。
        上述两件玉龙,其形制构成要素中头部类猪而身部类蛇,我们对比红山文化遗存的C 型玉龙和玦型玉猪龙,两者之间似有一定的脉络关系。我们分析研究认为,玉龙形制早期的发展演变,在形体上由初始的体型粗大到中期的体型较小直至晚期变得细长;在首尾的处理上由初始的首尾相连或空隙较小、尾部齐平,发展到首尾不相连空隙较大,且尾尖变得圆润。由此可以看出,龙的特点愈加鲜明,时代发展的脉络一目了然。所以我们是否可以确认,桐柏县月河的C 型玉龙应该是春秋时期以前,即早至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遗存而传承下来的。
        卧形玉龙。玉龙形体扁平呈伏卧状,首尾卷屈。淅川县下寺M3 出土的玉龙,长6.4cm、宽2.05cm、厚0.3cm,为青白玉,色润微透。玉龙形体扁平,呈卧伏回首状,躬背,卷尾,前后肢皆向前屈伸。通体饰勾云纹,上颚有一钻孔。现存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另一出土玉龙(图2),长9.5cm、宽2.4cm、厚0.2cm,为青白玉,润泽细腻。玉龙形体为片状,呈屈肢卧伏状,凸吻,圆目,卷尾。头颈饰单柄花叶纹,脊至尾饰鳞纹,身饰龙首纹,用双阴线雕琢,畅朗委婉,清丽优雅。体有四穿。

图1. C 形玉龙,淅川县下寺M1


图2. 卧形玉龙,南阳市文物考古所藏

       上述两件玉龙的形制,在商代妇好墓中多可见到[2]。如果将纵向考古历史链条拉长,即从新石器时代凌家滩遗址出土的玉龙具有蜷曲的形制来看,它应是商代某些玉龙形制的先导。由此我们可以认为,春秋时期的卧形玉龙与C 形玉龙、玦形玉猪龙和凌家滩蜷曲形的玉龙同出一辙,都具有典型一致的形制特征。
        璜形玉龙。玉龙形似璜,或呈半环形、近半环形。桐柏县月河M1 出土的玉龙(图3),一玉对剖,大小纹饰完全相同,长6.7cm、宽2.5cm、厚0.2cm,为白玉,温泽细腻。形状片状,呈垂首,拱背,屈肢,垂尾的龙形。玉龙体饰龙首纹,龙首下、尾共刻出五个凤首。凤首椭圆,勾喙较长,共有六穿。淅川下寺M1 的璜形玉龙,形体呈半环形或近半环形,稍粗端雕琢出龙头,体满饰蚕节纹。

图3. 璜形玉龙,桐柏县月河M1

        商周及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龙纹玉璜或璜形玉龙,由此可知,璜有作为龙的形制,个别琢磨有龙纹的玉璜及璜体本身可能就是龙的概念,亦即一种一端略弯曲者亦当为玉龙的形制。
据此,我们可反推上溯到红山文化东山嘴遗址出土的双首同身龙,以及稍晚的陶寺遗址出土的玉璜、夏家店下层文化玉镯上的一首双身龙皆为此式。显然,我们的研讨主要是为了借用东山嘴璜形玉龙,这种被确定了的龙的一种形制与半环状或者一端略尖或略弯曲的类似于璜的形状来作为龙的一种形制,从中找出可能被我们忽略了的玉龙的早期形制。若说玉璜为龙的较早形式,那么,更早期的兴隆洼文化的玉璜和河姆渡文化的玉璜有可能是它的祖形。
        玦形玉龙。玉龙形体似玦。桐柏县月河M1 出土的玉龙(图4),两件大小相同,为一玉对剖,直径5cm、厚0.2cm,青白玉,温润细腻。形状片状,为团屈龙形。两玉纹饰一样,用双勾阴线法刻成纹饰。玉龙椭圆形目、有角,侈吻,长舌上卷,尾卷与口相对。一玉身饰四个龙头,一个简化龙头;另一玉身饰五个龙头,一个简化龙头。

图4. 玦形玉龙,桐柏县月河M1

        南阳出土的玦形玉龙,无论是从纹饰、技艺,还是出土的地层关系,均是春秋晚期无疑。但此玦形玉龙与考古发掘中红山文化出土的一种类猪而玦身的玉猪龙是否存在某种形制演变上的联系,值得探讨。因为它可能说明两者之间有渊源关系,或可能是不同区域存在着不同文化的情况。

二、南阳春秋玉龙纹饰和工艺特征
        春秋玉器是继西周之后的高峰发展期,“数量丰富,出现不少新造型,纹饰和工艺技巧也有新变化,形式美的标准大大提高”[3],逐渐形成鲜明的地域和时代风格,清新华丽的新风貌已经成为主流[4]。其中,春秋时期玉龙形制、纹饰和工艺也有西周玉器的遗风,说明中国玉文化具有传承性和创新性的双重特点。
        1. 开玉龙形制先河。桐柏县月河M1 出土的C 形玉龙,形制为扁长条形饰,龙头半圆雕,若为春秋晚期雕琢的玉器,则为同期同类玉饰所独有;淅川下寺M1 出土的璜形蚕节状玉龙,也是目前出土玉龙中仅见的形制;淅川下寺M1 出土的C 形绹索纹玉龙,以粗端小钻孔为代表口,以横穿小孔代表眼,表现手法简略、原始,开战国时期各地较多出现的绹索纹玉龙之先河。
而寿县蔡侯墓[5]、绍兴狮子山M306 [6] 等地较多发现的体形修长、蜷曲或一侧有足或两侧有足的玉龙,新郑李家村春秋墓[7] 的身呈圆环形,一侧有头足,另一侧有上卷龙尾,通体饰变形云纹的玉龙等,在南阳春秋晚期墓中或罕见,或不见。
        2. 龙首纹是春秋玉器的主体纹饰。龙首饰最早见于商代,我们在妇好墓出土的玉刀上可见到龙首纹[8],这种纹饰由四组排成一列雕琢于刀身。
春秋玉器艺术特点和风格特色总体是龙首纹造型,其基本共性是:由单阴线或双阴线勾云纹或卷云纹构成,如淅川下寺M3 出土的卧形玉龙,通体饰勾云纹;在一件玉器上,龙首纹按照方位及顺序排列铺置,如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库藏的一件卧形片状玉龙龙首纹就是按照顺序排列雕琢而成;龙眼睛雕琢极为细密,如淅川下寺M1 出土的璜形玉龙,龙眼睛就是由细小的单阴线勾划而成。
        3. 新创花叶纹饰。单柄花叶纹饰见于卧形玉龙之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藏的玉龙中,而淅川县下寺M3 出土的玉龙之玉柄柄末(似龙头)单柄花叶纹饰,首段也刻有花叶纹饰。这种花叶纹饰多见于以后的战国楚式玉龙中。由此可以说,这是一种新出现的纹饰,是楚式卧形玉龙纹饰的发端。[9]
        4. 纹饰新技法的艺术表现力。南阳春秋玉器多数装饰品上,整体上看为龙首纹,实际上是由云纹或卷云纹组成的复合型龙首饰。这种纹饰的工艺技法我们称之为“阴线刻兼浮雕法”,我们在“南阳淅川下寺春秋玉牌纹饰造型与工艺研究”一文中有较为详细的论述。[10] 尤仁德先生指出:“这种新型龙纹饰,开新一代纹饰新风,值得深入地研究。”[11]南阳春秋玉龙上的龙首纹以及勾云纹和卷云纹在多数春秋装饰品玉器上均可以见到,成为一种新型纹饰和新工艺方法。江苏省吴县严山春秋晚期吴国窖藏龙首纹珮[12] 和陕西省宝鸡益门村春秋晚期龙首纹璜、龙首纹珮[13],都是这种新纹饰新技法艺术展现的典型作品。
        5. 龙鳞纹饰从简到繁的变化。“龙鳞纹在商和西周玉器上,出现了从简和从繁的两种新形式”[14]。南阳市文物研究所藏的一件玉龙,脊部从头到尾满饰龙鳞纹,而且是单阴线简单纹饰,这件玉龙出土时不知是春秋早期还是晚期的玉器。我们从其龙鳞纹造型发展的趋向大体由简到繁,可以看出它是鉴别商至春秋玉器的一个重要依据。因为从战国起,基本不见龙鳞纹饰。由此,我们可以将此件玉龙归入春秋早期玉器之列。

三、中国玉龙文化渊源与本质
        玉龙自新石器时代出现后一直地位崇高,并伴随了中华民族的整个文明史,因此各时期玉龙十分丰富,很有特色。中国玉文化理念与考古学文化一脉相承,形成了文化史上的同一性。通过考证释源可知,自新石器时代玉龙初始,先民们对龙的崇拜以及对天的依赖,即从哲学上讲,天人关系中人服从于天,构成了中国文化形成的源头。无论是形制多元的新石器时代玉龙,还是风格迥异的春秋时期玉龙,沿着历史时期演变轨迹去寻找玉龙形制渊源、琢玉理念和文化脉络,我们试图考证中国玉龙文化的内涵,重新认识并有可能发现龙的本质。
        玉龙形制的演进自兴隆洼文化初始,由玉玦形制至红山文化和凌家滩遗址的蜷曲形制与进入夏纪年前后的陶寺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经商、周、春秋、战国、汉唐直到宋代,形成了目前所见到的较为统一的标准标式,这是玉龙形制演进的一条重要脉络,也是文化发展史上的一条脉络。
        从春秋起,各诸侯国文化迅速发展,渐渐形成了几个大的文化圈。高大伦先生将其分为楚文化圈、晋文化圈和秦文化圈等六个文化圈[15],且一直持续到秦统一,这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极为深刻而久远的影响。南阳春秋时期的玉龙深刻地打上了时代巨变的烙印,展示了各文化圈的玉龙风格不尽一致的特性。
        不同时期、不同区域的不同形制和纹饰的玉龙,象征意义也不同。夏商以后政治上趋向统一,玉龙形制亦趋向统一。虽然在不同时期都规定玉龙代表王权,反映了人们的地位和等级制度,但其主要功用亦趋一致,即“祈雨的功能”。[16] 我们对南阳春秋时期出土的其他玉器的形制与纹饰及其用途进行探讨分析后,可得知祈求天神保佑人间能得到农桑谷粮的丰收,是先民们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龙能祈雨而多用于投珑祈雨之类。《说文》:“珑,祷旱玉也。为龙文”。祈雨的功能至少从周代开始至春秋时期表现已十分显著,尔后绵延了各个历史时期。这表明,玉龙文化源远流长,具有很强的生命力,更说明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是以农业立国为根基,其文化架构的主梁之一,归根结底是龙崇拜(祈雨)文化。
        龙的本意为祸害、灾难,亦即为不祥之物。先民们创造它是为了抵御祸害和凶恶力量对自身的侵扰。这一反面形象转化成正面形象,表现出远古先民从恐惧到崇拜的心路历程,同时也包含着原始社会一个群体的思维模式,说明了先民们以恶制恶、以能掌控的事情应对不能掌控的事情是处在蒙昧时代中的最为现实的选择,这就是人类创造的龙的本质。
        我们通过对南阳玉龙形制、纹饰的文化内涵的释考与解读,得以清晰地看出,春秋时期的玉龙乃是人们创造出的一种超出人类自身的非自然力量的象征,以达到以恶制恶的目的。

注释:
[1] 江富建:“南阳淅川下寺春秋玉牌纹饰造型与工艺研究”,《装饰》,2011.6,第82-83 页。
[2]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墟妇好墓》,文物出版社,北京,1987,标本第466 页。
[3] 尤仁德:《古代玉器通论》,紫禁城出版社,北京,2004,第143 页、第153 页。
[4] 白波:“春秋战国玉石器的地域性”,《装饰》,2011.6,第81 页。
[5] 安徽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等:《寿县蔡侯墓出土遗物》,科学出版社,北京,1956。
[6] 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等:“ 绍兴306 号战国墓发掘简报”,《文物》,1984.10。
[7] 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新郑工作站:“ 河南新郑县李家村发现春秋墓”,《考古》,1983.8。
[8] 同[2],第955 页。
[9] 南阳市文物考古所:《南阳古玉撷英》,文物出版社, 北京,2005,第13 页、第17 页。
[10] 同[1]。
[11] 同[3]。
[12] 吴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等:“江苏吴县春秋吴国玉器窖藏”,《文物》,1988.11。
[13] 宝鸡市考古工作队:“宝鸡市益门村二号春秋墓发掘简报”,《文物》,1993.10。
[14] 同[3]。
[15] 高大伦:《玉器鉴赏》,漓江出版社,桂林,1993,第134 页。
[16] 张明华:“玉龙的功能”,《历史文物》( 台湾),2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