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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仙真服饰研究——以吕洞宾为例

  • Update:2012-07-25
  • 刘科,青海师范大学美术系
  • 来源: 《装饰》杂志2012年第5期
内容摘要
美术作品中的人物服饰是服饰史最为直观的呈现,其变化是社会生活、宗教信仰、制作工艺、审美风尚多方作用的结果。本文以吕洞宾为例,讨论道教神仙谱系中仙真类人物的服饰演变与特征。由于吕洞宾属于由人而天的神仙,其服饰与宋元明时期的服饰变化有紧密的联系,进入全真教祖师行列之后更呈现出定型化趋势,成为独特的图像样式与标志性特征。

        神仙信仰是道教的核心思想,以三清为主神,构建了以三清四御、三界万灵、历代祖师仙真的神仙体系。神和仙的最初含义是分开的,从天而下是神,由人而天为仙。[1] 其中部分神灵既是道教崇拜的偶像,也是某一教派的传法宗师。他们位列仙班,并非先天真圣,而是后天仙真。前者是超自然的偶像,各有职能与权责范围,其服饰常仿照现实世俗帝王服饰,并以服饰体现一定的等级观念。后者是神通变化、济世度人的成仙典范,经历了从人到仙的修道达善过程,其服饰与现实生活的联系更为紧密,未受到严格等级区分,体现出道教服饰与社会生活服饰并存的特点。吕洞宾即为后者之一。宋代传说中吕洞宾是一位隐逸的高士,长生不死而有剑术,并被封为真君。元代全真教兴起,奉吕洞宾为全真五祖之一,建立起自东华帝君至王重阳的宗派传承体系。从各地现存吕祖庙等遗迹可以看到明清以来吕洞宾一直活跃在道教的奉神体系和民间八仙信仰中。道教神仙的图像中,服饰是一个区别神仙身份的具有标志意义的图像元素。在吕洞宾成为道教全真派祖师之前,已经有吕洞宾图像出现。从图像性质来说,后世存在两种吕洞宾图像:隐逸神仙和全真祖师。从图像表现来说,这两种性质的图像关系密切却又有所区别,或共用某些服装与配饰,或有所修改。下文即以吕洞宾为例,从头巾、道服入手讨论道教仙真的服饰特征。

1. 山西永乐宫纯阳殿神龛背壁《钟吕论道图》(图片来源:萧军:《永乐宫壁画》,文物出版社, 北京,2008, 第260 页)


2.《云房度吕洞宾》( 图片来源:JamesC.Y. Watt.The World of KhubilaiKhan;Chinese Art in the Yuan Dynasty,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NewYork;Yale University Press,New Haven and London,P138~139.)


3.《吕洞宾像》(图片来源:同图2)


4.《群仙集》之《二仙论五等神仙图》(图片来源:王育成:《明代彩绘全真宗祖图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2003,第256 页)


一、头巾
        吕洞宾所戴的头巾有“纯阳巾”、“华阳巾”两种主要名称。元代赵道一在《历代真仙体道通鉴》中对吕洞宾的形象做了如下细致描述,包括相貌与服饰:“龙姿凤目,鬓发疏秀,金水之相。顶华阳巾,衣逍遥服。貌似张良,又似太史公之状。……吾惟是风清月白,神仙际会之时,尝游两浙、京汴、谯郡,身长五尺二寸,面黄白,鼻耸直,左眼下有一痣,如人间使者,箸头大。常著白襕衫,系皂绦,变化不可度。”[2] 与吕洞宾有所交往的陈抟也戴此头巾,《唐才子传》卷八载:陈抟,字图南,……戴华阳巾草履垂绦。从现有的文献资料来看,五代至明代均有华阳巾相关记载。《旧五代史》卷六十七载:卢程,唐朝右族,……程方衣鹤氅华阳巾。宋元时期华阳巾的佩戴较为普遍,宋《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十一载:盛圣意如是天下大幸,上性节俭,退朝常著华阳巾布褐绦内服……。皇帝在退朝时着此类服饰以示节俭。《元儒考略》卷四载:陈樵,字君采,金华人。樵好学有邃悟。元末戴华阳巾制鹿皮为衣,入太霞洞著书,以斯道为己任。华阳巾与鹿皮衣的组合已经成为隐居修道的象征。杨维桢作为有一定声望的文人在徙居松江之时亦“或戴华阳巾,披羽衣,坐船屋上,吹铁笛,作梅花弄。……以为神仙中人。”[3] 由以上文献记载可知,华阳巾并不限于道教人士,也包括有皇帝、文人学士、隐士等,通常与鹤氅、羽衣、鹿皮衣等一起在非正式场合穿戴,如燕居、归隐等,是简洁朴素,较为随意的穿着。吕洞宾在早期传说中是一个隐逸的高士,所着服饰也包括华阳巾与襕衫。
        明代崇祯年间朱术珣编印的《汝水巾谱》是一本明代头巾手册,载古今巾式13 种,配图32 幅,其中即有华阳巾和纯阳巾,并将华阳巾列在首位,应是一种较为古老的巾式。从《汝水巾谱》所附图像上来看,二者形制类似,均有长带绕系于后形成两根较长的巾角,主要的差别在于后披幅,华阳巾前后均有,而纯阳巾则仅有前披幅。
        华阳巾的出现应早于纯阳巾,后者更多的是与吕洞宾崇拜联系在一起,朱术珣就将纯阳巾定位为“吕祖道巾”。明朝的《三才图会》称:“纯阳巾,一名乐天巾,颇类汉唐二巾。顶有寸帛,襞积如竹简,垂之于后。曰纯阳者以仙名,而乐天则以人名也。”[4] 纯阳巾的名称更多的与吕洞宾的名号联系在一起,而发展成一类专门的巾名。
        把目光从文献转向图像更为直观,现存吕洞宾图像多幅,从中可清楚观察到头巾样式的演变。早期吕洞宾像中的头巾样式特征不明显,应为闲居文人头巾样式,晚期的头巾成为较为固定的样式。杭州文庙《真武像、吕仙像碑》碑阴刻“吕仙像”,据题记原刻于宋乾道六年(1170),后由京山李维祯于万历二十八(1600)模刻于杭州佑圣观。吕洞宾所戴头巾为包裹头发不致覆面的软巾,亦称唐巾,以软绢纱为主,上有系带系于后部用于固定头巾,巾角偏短,并不象后来的巾角那样长垂于肩。与永乐宫纯阳殿元代壁画《钟离权度吕洞宾》的头巾相近,不同的是,壁画中头巾右侧耳朵上方绘有一小圆环。(图1)按照辽金以来的规矩,巾必有环[5],此环的作用在于调节系带的松紧度。殿内另一组《纯阳帝君神游显化之图》故事画中对头巾的描绘较为简略,但仍可看出二者较为相似,头巾并无特别样式,后部低平,以实用为主。波士顿美术馆藏扇面《吕洞宾过洞庭湖》中的头巾后部耸立,中部因系带而收紧。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借自日本的绢画《云房度吕洞宾》表现的是钟离权向吕洞宾传授神仙之道,吕为侧面像,躬身拱手于袖中聆听,巾角垂于后背,可清晰看到软巾包裹头部后下垂的细节。(图2)以上头巾样式基本趋同,简洁无装饰,仅在头巾后部略有变化,或耸立或下垂。较大的变化出现在纳尔逊- 阿特金斯美术馆收藏的13 世纪晚期14 世纪初期的《吕洞宾像》(图3)中,头巾后部向前翻起,堆于头顶。刊刻于1324 年的《金莲正宗仙源像传》中吕洞宾的头巾上部前倾更加明显,形成坡形的前披,前披为头巾自然堆叠形成,并不规整。这一时期的吕洞宾所戴头巾或可见到华阳巾的大致外形。
        明代吕洞宾图像中的头巾则形成一定的固定样式,头巾后部耸直,披幅呈规整的瓦楞状,侧面设环,巾脚较长,更加接近《汝水巾谱》中纯阳巾的样式。从现存的明代吕洞宾图像来看,这一时期头巾样式较之前正式、规整。应该采用了与软巾不同的制作方法。这种改变可能源自王重阳,王重阳在昆仑山居庵时用三尺青布造成一巾,顶排九叠九缝,言梦中曾见,名曰九转华阳巾。马钰为此作诗为赞:“貌似钟离实在身,自然洒丽好精神,怎知不是红尘客,九转华阳青巾。”[6] 作于明万历十四年(1586)彩绘《全真宗祖图》之“纯阳演正警化真君”中,吕洞宾戴蓝地金花头巾,前部有规整的前披。明成化十九年(1483)《群仙集》中的四幅绘写本中吕洞宾像,均为蓝地金花头巾,其中一幅还以金色逐一勾勒了前披的折纹。头巾的装饰性大为增强。另一幅侧坐的图像可见头巾后部呈直筒状,应是加以内衬后的结果(图4),与元代华阳巾样式有了较大差别,前披幅为规整的瓦楞状,巾角较长。
除了纯阳殿壁画中的吕洞宾外,奚纯认为永乐宫壁画中还有两位人物所戴为纯阳巾,分别是编号138 身份待考、270 雨师所戴为纯阳巾,依据的是孙机先生《中国古舆服论丛》中关于纯阳巾的讨论。[7] 本文认为应另加考虑。编号138 人物所戴头巾为半透明纱状,内戴道冠清晰可见,巾角自头顶下垂,其右侧编号140 人物道冠上亦覆有纱状头巾下披至肩。编号270 雨师仅见头顶前披,而头发外露,与将巾相近。二者均与纯阳巾样式有一定的差距。而纯阳巾的名称在元代可能还未形成。

二、道服
        道服的样式以宽袍大袖为基本特征,范仲淹在《道服赞》中写道:“道家者流,衣裳楚楚,君子服之,逍遥是与。”赵道一直接以逍遥二字直称其道服,并进一步说明其逍遥服其实是白襕衫配皂绦。[8] 襕衫与道衣有一定的区别。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襴为裳,腰间有襞积,进士、国子生、州县生服之。[9] 道衣则斜领交裾四周以黑布为缘。[10]纳尔逊- 阿特金斯美术馆《吕洞宾像》,吕洞宾所穿为直通到底的无襕长衣,为宋代文人、隐士、僧寺行者所穿。现存吕洞宾图像中所着服饰是兼有襕衫和道袍特征,有圆领和交领两种,衣袖、下摆、领口缀以黑边,配以垂绦系腰,腰带下垂。道教常服颜色以黄色、青色、褐色、白色为主。除了上文提到的白色外,吕洞宾道服还有黄色,《有像列仙全传》卷六记:(吕洞宾)身长八尺二寸,喜顶华阳巾,衣黄襕衫,系大皂绦。山西大同、福建福州也出土了宋金时期黄色道袍实物。[11]《全真宗祖图》中吕洞宾身着黄色圆领黑边长袍,其服饰表现与现实生活有直接的联系。
         道教服饰分为法服和常服两大类。道教仙真多穿着道教常服,佩戴莲花冠之类的头冠或是头巾。戴巾是道教的首服,《太平御览》载“仙公请问经”曰,太极真人曰,夫学道当洁净衣服,备巾褐制度,名曰道之法服。六朝隋唐时期,法服与三洞经教体系和道士的法会等级紧密相联,有严格的制度规定。道教常服在宋以来并非道教人士专用。由于道教对社会生活影响的进一步加深,世俗人士也常常穿着此类服装,只是受到一定的舆服制度、礼仪制度的制约,反映出穿着者对道教所倡导的自然与超越的生活的向往与追求。[12] 吕洞宾在成为全真祖师之前已是一位声名远播的隐逸神仙,其服饰为道士隐居时的常服,也受到闲居文人的喜爱,用以表达对自然的向往和世俗生活的超越。现存吕洞宾图像中吕洞宾的服饰通常是宽袍大袖,或缀以黑边,腰系垂绦。道衣以黄白两色为主。但是当他以全真教祖师的身份出现在《群仙集》或《全真宗祖图》中时,其服饰虽远不及道教法服繁复,但也较一般常服复杂和具有装饰性。《全真宗祖图》中吕洞宾身着黄色道袍、头巾和腰带上加上了云纹或花纹,显得庄重而正式,其强调的是全真教的传道祖师身份。由于全真教对吕洞宾信仰的接受与推崇,吕洞宾在明代社会的影响逐步扩大,原为隐士、文人通用的华阳巾被稍作修改冠以“纯阳巾”的名称,与吕洞宾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独特的图像样式和特征。道教仙真服饰的形成和表现与道教信仰和社会生活紧密相连。

注释:
[1] 张兴发:《道教神仙信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北京,2001,第203 页。
[2]( 元) 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十五,《道藏》,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第5 册,第358 页。
[3](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卷二百八十五,中华书局, 北京,1974,第24 册,第7309 页。
[4](明)王圻、王思义编集:《三才图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中册,第一五〇四页。
[5] 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第572 页。
[6]《洞玄金玉集》卷一,《正统道藏》,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 第25 册,第559 页。
[7] 奚纯:“永乐宫三清殿壁画人物冠式形制研究”,李凇主编:《山西寺观壁画新证》,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第83 页。
[8] 同[2]。
[9](元)脱脱等撰:《宋史·舆服志》,中华书局,北京,1977,第11 册,第3579 页。
[10] 黄能馥、陈娟娟:《中国服装史》,中国旅游出版社,北京,1995,第202 页。
[11] 解廷琦:“ 大同金代阎德源墓发掘简报”,《文物》1978.4 ;福建省博物馆:“福州市北郊南宋墓清理简报”,《文物》,1977.7。
[12] 吴羽:“ 唐宋世俗人士穿着道服考”,《晋阳学刊》,2009.5, 第88-9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