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杂志,《装饰》杂志社, 立足当代 关注本土 www.izhsh.com.cn

论汉画像乐舞图的艺术图式——以沂南汉墓汉画像乐舞图为例

  • Update:2013-03-11
  • 顾 颖 江苏师范大学汉文化研究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2期
内容摘要
本论文以沂南汉墓汉画像乐舞图为例,在音乐的表现转化为艺术设计的图式表现之间,来探讨汉代的乐舞艺术转化为美术作品时产生的设计理念问题。论文认为时间中具有表演性的音乐和舞蹈艺术是瞬间性的,在汉画像中的表现已经转化成了乐舞的图式。

 乐舞图是汉画像中的典型图像,对它的研究已经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当作为时间中具有表演性的音乐与舞蹈瞬间消逝后,现代人对古代音乐舞蹈的研究就转向了对其图像的解读,作为听觉的表演艺术就转化成了美术的视觉艺术,通过对美术作品的图像解读来理解音乐就变得很有意味了。本文以山东沂南北寨村汉墓上的乐舞图为例,在乐舞表演与艺术图式之间谈些想法。

一、乐舞在汉画像中的表现
汉画像“乐舞图”是存在于汉画像中大量的音乐、舞蹈、百戏等图像,从中可以看到汉代音乐艺术的诸种形式。[1]
艺术图式指的是乐舞表演通过在汉画像石中的刻画描绘,最后转化成一种艺术的图像。“图式”的概念,带有“图像模式”的含义,不同音乐舞蹈的表现我们统称为“乐舞图”,就是因为有其“模式”的意义。乐舞图的研究,是把音乐的表演性转化为一种音乐图像学研究的努力,以此来透视汉代美术中的艺术设计与设计表现对象之间的关联。
汉画像乐舞图的典型代表有山东沂南北寨村东汉墓出土的乐舞百戏画像石。(图1)这个墓发掘于20 世纪60年代,出版有《沂南古汉画像石墓发掘报告》。[2] 墓有前、中、后三主室,并附有东三个侧室,西二个侧室,总计八室。全墓发现汉画像石42 块,画像73 幅。
这幅著名的“乐舞图”是中室东壁上的横额。画像中的乐舞形象,集雅声、楚声、秦声、新声于一体(新声就是吸收了西域传入的“胡乐”),其场面宏大,气势非凡,音乐形式多种,表现技巧美妙绝伦,是楚风汉韵的典型代表。
乐舞包含有音乐与舞蹈的双重成分,虽然有区别,但是在表现生命的律动,节奏的韵律上有其一致性。不过音乐是借声音的形式来表现,舞蹈是借身体的形式来表现。美术图像属于造型艺术,它的存在是空间性的,也就是说,形象的创造都是具体的图式,它表现的是运动画面的瞬间性。靠艺术设计中的构思,把不同的音乐画面瞬间形象结合起来。
从这幅乐舞图的图像表现来看,作者在一个横额上,把作为时间的音乐艺术转化为了视觉的图像呈现,在这里表现为时空的一体化。从设计上来看,图式把各个不同地点与时间表演的乐舞构思在同一画面上,就像后来绘画中的长卷,从左到右依次展开。从宏观上看,可以让人一目了然地从整体上把握其乐舞表演,从而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显示了音乐舞蹈百戏的恢弘气势,从细节上,又可以把不同的音乐图像的要素作细致的刻划,许多地方栩栩如生。

二、乐舞图的图像志描述
我们对此画像作一图像学的解读。其图从左向右分四组,第一组刻掷剑、顶杆、盘鼓舞。第二组是伴奏乐队,乐队分上下两队,上队为击建鼓、撞编钟、敲石磬,下队为吹排箫、击铙、抚琴等。第三组刻鱼龙曼衍之戏,上边是走索,右有二人吹箫伴奏;下边是龙戏、鱼戏、虎戏和雀戏。第四组刻马车和戏车,车后有三人击小鼓。[3] 新近出版的《山东沂南汉墓画像石》,图分成三组,第一组包括掷剑、顶杆、盘舞、伴奏乐队。实际上大同小异。[4]
从最左边看,第一部分刻着玩杂技的三人,最左边刻一飞剑跳丸者,他着短裤,赤上身,戴一有缨平帽,仰首向上,长须飘拂,双手执弄着四把宝剑,双足跳躍,身后还有5 个镂空的圆球。其后为一顶杆之人,也着短裤,赤裸上身,赤足,头上有缨扎的两个髻角,额上顶一长杆,左手扶杆,杆上有一横杆成十字形。在横杆上有三个小孩,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从构图上看,下面顶杆的人刻划较大,顶端的小孩刻划较小,现出杆子的高大,构思极为精巧。其下有刻“盘鼓舞”,一人头戴子冠,着深衣,正在起舞,两袖内飘出长带,颌下又飘出两根缨,其右腰往前,左腿往后,身体转向后方,面前有七个盘子,故称“七盘舞”。
在掷剑、持杆、七盘舞的右边,刻划一组乐队。乐队可以分成上下两组,下组在整幅乐舞图的正中间刻划三排乐人。第一排是五人组成的击鼓女乐,五人头部都梳着髻鬟,戴着笄,她们的面前有四面瓜形的小鼓。这五个人有的拿着短槌在指挥,有人正在敲鼓,动作各异。第二排是吹箫的乐队,也是五人一组,头上都戴着前低后高的平顶帽子,嘴上有髯,当为男性。最右一人,左手拿着槌正在敲铙,右手拿着排箫在吹。其余有三人在吹箫。一人在吹埙,有人右手拿着箫在吹。第四人双手捧着排箫在吹。
第三排是管弦乐,刻划四人,头戴高冠,嘴上有须。最右一人右手衣袖高挽,正用手弹一张五弦琴,左手扶着的一端。其次一人两手放在口旁,在吹什么,图像刻划不清。第三人袖手端坐着,最左一人两手捧着笙在吹,笙的长管上可见飘着的两条缨带。
上组的雅乐,由鼓、钟、磬三种乐器及演奏的乐人组成。前是一面很大的建鼓,鼓腹上有卷云纹,架下有四足,上有两层圆幢,上小下大,架顶上立一只长冠的雀鸟,幢的下方两旁是飘拂着的羽旄编成的葆。鼓旁站立一人,戴平顶帽,双手各举一槌,正在击鼓。其次是个木架,用环悬挂两大钟,旁立一人,双手扶一根垂系着的长槌在撞钟。最后一架两柱及横木上悬挂四个刻有纹饰的磬。旁有一人坐在小方席上,执槌在敲他前面的磬。这个乐队,有金、石、丝、竹、匏、革、木八音。

1. 山东沂南汉墓乐舞图(作者摄于沂南汉墓博物馆)

第三组是鱼龙曼衍之戏。其主体部分由人装扮成的龙戏、虎戏、雀戏与鱼戏。沂南古墓画像石发掘报告中把虎说成是“豹”可能有误,我们看衣身上刻划的虎纹就知其为虎。如果从汉代人的“四灵”信仰上看,结合其它汉画像中的四灵图像,便可确定为“虎戏”。龙戏之龙,双角,有翼,鳞身、长尾,作前行之状,背上有一双耳大口瓶,一小孩扮成的羽人,双足立瓶口上,手持一羽葆长幢。龙前后各有一人,前一人持短槌与摇鼓,后一人持鞭与鼗鼓。龙戏之后为鱼戏,人工做成的一有鳞大鱼,左右也各有一人,持鼗鼓在摇动。鱼戏上为虎戏,一人装成的虎,大耳,有虎纹和毛、爪足,头戴高冠,颔上飘须,左手持带,右手持“便面”,作虎踞之态,前有一小孩装扮成的羽人在戏虎。鱼戏后为雀戏,雀由一人装扮而成,高冠、展翅、长尾,口中垂流苏,尾上系小铃,从其下的人足与衣襟可见人装扮的痕迹。其前有一个尖顶帽胡人,左手持一株树,面向大雀,右手举起,向前指引。这个区域的图像以“四灵”为中心,应该是以戏剧的形式表现天上仙界的美好生活,以象征死后升天的极乐世界。在“四灵”之上刻有走索,走索的三个小孩,着燕尾服,戴小圆帽,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虎戏后上方有奏乐者,三人坐在一长席上,前一人在吹长笛,中间一人双手上举,似在指挥表演;后一人端坐,应是整个乐舞表演的总指挥。在绳技表演的左后方与端坐之人后面各有一刻划较小的正面人,应该是处在外围的观望者。
第四组为戏车与马戏。在这组中,其构图以一架大戏车为中心。车有三匹马装成的翼龙拉着,车有方舆,外有车轮,轮有八辐,车上有卷云纹装饰。龙皆有双角、有翼、鳞身。龙身上有靷、勒、辔等道具。有戴巾的御者,坐于式上,左手持六辔,右手扬鞭。车厢的中心树一大建鼓,上有一层羽葆,两层幢的上面有一云板,板上有羽人在翻腾。车前立有一杆,车后也有一杆,杆上有一幢与羽葆,其后又有两杆,斜出于车厢的后面。车厢内坐有四个高冠的人:前两人吹排箫,后右一人持双槌击鼓,一人吹长笛。车后有三个高冠立人右手向前,左手持长梃,足前有瓜形小鼓,正在踏鼓伴奏。戏车图像之上,又刻有两玩马戏的小孩。最右有一人,裸上身,着短裙,赤足,腿上有毛,右手玩弄一短幢,正随马后向前奔跑。

三、乐舞图的图像志分析
汉画像乐舞图的设计图式,当然与描述的对象有一定的关联,也就是汉画像中的乐舞图是从模仿现实的乐舞来的。但是,乐舞图的表现已不同于乐舞本身,它首先要选择一个最能代表这种乐舞的情景进行模拟,这个从现实中的乐舞表演到绘画雕刻中的表现,就是听觉艺术与视觉艺术表现的最大差异。乐舞图在汉画像中表现什么与如何表现都是当时的工匠设计出来的。也就是说是工匠根据汉墓式祠堂建筑与画面的需要,按照计划、方案开构思、构图,最终完成这一方案,便形成了汉画像的乐舞图像。汉画像乐舞图的表现,有的已达到极高的艺术价值,虽然是一个视觉的图像,却能使人感受到汉代音乐与舞蹈丰富的内容,宏大的场面与节奏的和谐与生命的律动。
闻一多认为:“乐舞是生命机能的综合表演,是生命情调最直接、最单纯的表现。”[5] 我们发现,当这种乐舞被汉代人刻画成视觉图像时,仍然根源于这种生命的律动。音乐与舞蹈的灵性飞动,完全可以通过画面的构图与构思表现出来。例如“七盘舞”,是将盘、鼓置于地上,作为舞人在鼓盘上或环绕盘鼓而舞的表演。画像刻画的舞姿,只能是截取《盘鼓舞》的一个断面,犹如电影的定格。
艺术图式的视觉呈现的极致,实际上也是音乐性的,音乐与舞蹈的节奏韵律,已经渗入美术的图像中。人物的安排,体姿的摹画,仍可以借助感官的相互打通而产生“通感”的艺术效果,已有的音乐经验将在视觉图式中转化为审美的体验。因此,汉画像的乐舞图虽然是视觉性的,根据却仍然是音乐性的,艺术在生命韵律的本源上是相通的。
沂南汉墓中的这幅乐舞图,把乐舞百戏的不同时空中的表演,选取其各自有特点的定格设计在同一画面上,排列有序,观看时从左到右,徐徐展现,各呈其能,各得其乐,传统的散点透视得到充分体现。整个画面四个内容相互联接,相辅相成。“四灵”图像居中,音乐伴奏在左,车戏在右;左有建鼓,右戏车上也有建鼓,相互呼应,左下的盘鼓舞,表演者身向外面向内,右边的车戏,龙驾车往左奔走,在构图设计的内在气韵上,遥相呼应。从细节上看,整幅图的中间上方为走绳杂技,三人左右照应,其图左有两个乐器架子,其右有两批相向奔跑的马术。谈到这儿,我们不得不赞叹汉代艺术工匠们高超的设计理念。寓动静于一体,在变化中显一律。音乐的听觉之乐,在这里转化为了美术的画像之美。

注释:
[1] 参见萧亢达:《汉代乐舞百戏艺术研究》,文物出版社, 北京,2010。李荣有:《汉画像的音乐学研究》,京华出版社,北京,2001。
[2] 参见南京博物院、山东文物管理处编著:《沂南古画像石墓发掘报告》,文化部文物管理局出版,北京,1956。
[3] 同[2],第18 页。
[4] 山东省沂南汉墓博物馆编:《山东沂南汉墓博物馆》,齐鲁书社,济南,2001,第79 页。
[5]《闻一多全集·说舞》第一卷,三联书店,北京,1987,第19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