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消费还是精英设计？——索特萨斯20 世纪50 至80 年代的产品设计取向

埃罗·索特萨斯（Ettore Sottsass，1917 － 2007） 对20 世纪50 － 80 年代的意大利设计产生过不可忽视的影响。这期间出现的激进设计组织：如阿奇佐姆（Archizoom，1966）、阿奇米亚（Alchimia，1976）和孟菲斯（Memphisgroup，1981）等，均与其有直接的关联。这30 年里，索特萨斯在开始阶段主要为企业提供面向消费市场的产品设计（以办公用品为代表），后来（70 年代初）逐渐成为“激进设计运动”的主要代表人物。实际上，功能主义设计在后意大利设计中并没有得到过广泛的传播和认可，而呈现出对设计的另一种释读——注重对艺术与生活的关注。正如索特萨斯自己所言：“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们所有的设计师均没有听说过功能主义。功能主义是有缺陷的，设计应当是感性的和唤起人激情的。”[1] 在经历了50 － 60 年代战后经济恢复期之后，70 年代初意大利的产品设计领域成为索特萨斯等人充分发挥创造力的舞台。他们产品设计的审美取向及面向的群体，在现有的文献中并没有予以专门讨论，本文试图对索特萨斯的设计进行分析，并揭示其中的联系。

一、面向大众消费：企业顾问时期
索特萨斯在20 世纪50 － 70 年代任企业顾问（艺术指导）时期，是其凭借设计创新推动企业产品创新的阶段。众所周知，战后意大利经济在20 世纪50 － 60 年代初很快创造了“经济奇迹”，产品设计体现出了以美观和实用相结合的特点。索特萨斯这时期的设计活动，正是在实现“经济奇迹”背景下以“顾问设计师”的身份开展的，并且明确地面向市场和大众消费的需求：他与美国设计师乔治·尼尔森的工作室曾有过合作，感受到了美国消费文化的蓬勃发展及现代生活所需的丰富物品。1957 年回到意大利后受聘于国内的家具制造商波特诺瓦公司（Poltronova）和办公用品制造商奥立维蒂公司（Olivetti），开始设计面向大众消费的产品，且明显地注重功能与形式间的关系。如他1959年设计的第一款电子计算机Elea 9003、1964 年的Tekne 3 型打字机、1969 年设计的瓦伦丁（Valentine）便携式打字机，以及Summa 19 型计算器等均体现了这一倾向。同时，这些产品的问世也奠定了索特萨斯在国际设计界的地位和影响。
有资料显示，索特萨斯与波特诺瓦公司的合作“使其成为了工业（产品）的创新机构，并且至70 年代中期仍在生产索特萨斯设计的所有家具产品。”[2]可见通过设计实现产品的创新提升企业业绩，在当时的意大利制造领域已经得到了认可。不过需要看到的是，企业与设计师合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拓展市场而非进行试验性的设计。一方面，这时期索特萨斯的产品设计主要受到了以下因素的影响：1. 战后意大利经济复苏以及对生产、生活资料的现实需求；2. 产品设计面向大众消费为主，而不是进行实验性的探索；3. 设计师的个人创造遵循与产品的性能及其所属环境的制约。另一方面，索特萨斯也在不断地进行新的尝试。他在60 年代中期再度来到美国后就受到了当时盛行的Pop 和极少主义设计（艺术）的影响，开始出现一些明显的转变：“受Pop 和极少主义艺术的启发，采用颜色鲜艳的塑料层压板在简洁且体量较大的衣柜表面，此前（这种处理手法）常用于厨房与餐馆的柜台。”[3] 这种颜色鲜艳的手法，不仅出现在上文提及的瓦伦丁便携式打字机（与Perry A.King 合作,1969 年）鲜红色外观上，也包括1970 年设计的Summa19 型计算器外观绿色和黑色的组合。正是在索特萨斯等人的实践与倡导下，60-70 年代初的意大利设计已被赋予了新的面貌和产品的视觉语汇：颜色明亮鲜艳、形式简洁但组合怪异、实用但更显装饰性等。这种新的产品形式与外观色彩的变化，为企业（制造商）推出的产品所带来的效果也是显著的，有资料指出：“瓦伦丁便携式打字机在1969 年推出的意义同（现在苹果公司的）iPod 一样具有重要的意义，并成为了一款帮助奥利维蒂公司在办公用品市场营销中脱颖而出的标志性产品。”[4] 这些变化显示索特萨斯在任企业设计顾问期间，就开始对当时已获得较高国际声誉的意大利设计重新进行了诠释或定义。这种变化不是以制造商为主导的结果，而是设计师注重设计创新和艺术表现的成就。
从以上论述中不难发现，索特萨斯在70 年代初期以前的企业产品设计，虽然没有效仿当时欧美（主要是德国和美国）产品设计所遵循的理性主义和消费主义原则，但仍以新颖的设计创新（风格）赢得了市场的认可，并获得了较大国际影力。可以认为，索特萨斯在这时期为企业设计的作品既是（办公或生活的）消费品，也是颇具表现力的艺术品，是在探索中将商品与艺术品相结合的一段尝试。

二、抵制功能至上：激进设计时期
20 世纪70 年代初－ 80 年代初是索特萨斯从事激进设计最为活跃的阶段，也是其设计的产品被精英人士或博物馆收藏最为丰富的阶段。在70 年代初，虽然索特萨斯仍保持和企业的合作关系，并且由其设计的一些产品得到市场的广泛认可，但他在从事产品设计的同时也继续进行实验性的陶瓷艺术品（工艺品）创作。这时期激进设计运动兴起基于以下三个原因：1. 意大利经济经过50 至60 年代的快速发展，以及70 年代女性主义、青年文化和大众传媒的完善，其社会文化与生活观念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在这10 年中欧美设计观念正逐步从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过渡，大众消费以及流行文化的盛行等；2. 自70 年代以来意大利设计师对现代主义设计的抵制，形成了与之不同的设计观和审美观；3. 意大利部分设计师们坚决反对设计成为产品市场营销的工具，强调设计应注重产品的文化价值与创造性。
需要说明的是，“激进设计”或“反设计”（Anti-design）的实践者们抵制成为工业生产的工具，而是要成为新生活的创造者。他们“反对将设计师视为工业的女佣，和在晚期资本主义背景下意在生产炫耀性消费的商品理念，以及热衷于在设计与建筑的概念（认识）中更为理想化和激进。他们同样排斥在‘经济奇迹’时期国际舞台上带有意大利设计特点的人工制品饰以‘高雅’的形象。”[5] 这显示了其设计追求既不崇尚设计的商业化，也不迎合别致高雅的风格。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索特萨斯与亚立桑德罗·门蒂尼（Alessandro Mendini）、安德里亚·布兰兹（Andrea Branzi）和米歇尔·德·卢吉（Michele De Lucchi）等人一起投入到这场改变意大利设计方向的运动之中，并通过陶瓷设计（如Totem 瓷器）等带有传统手工技术特点的方式，开始逐步进入到80 年代初昙花一现的孟菲斯（Memphis，1981）设计时期。
在孟菲斯时期，索特萨斯很少有作品被制造商投入大批量的生产，甚至孟菲斯设计也没有明确的设计主张和理论。但孟菲斯设计显然成为了80 年代意大利产品设计的代名词：以卡尔顿（Carlton）书架为代表的混杂而鲜亮（甚至是艳俗）的颜色，加上东、西方不同风格的元素相互结合，消除了功能主义设计端庄、严谨和刻板的一面。同时，打破了现代主义设计追求物品单一材料及其高品质的要求，采用了如镀锌板、金属片、塑料、纺织物、霓虹灯管和印花玻璃等多种材料。正是凭借这种混杂的风格和多元化的（产品）设计语言，索特萨斯很快就成为了“新设计”（new design）的代表性人物。1981 年9 月在米兰的Arc '74 画廊举办的孟菲斯首届展览，可以认为是这一后现代设计团体的宣言性活动。
索特萨斯等设计师建构起的意大利新式设计美学，不但颠覆了现代主义设计关于“好设计”（Good design）功能至上的标准，甚至也忽视了产品的人体工程学和实效性等消费需求——这无疑说明孟菲斯并没有将其产品的实用性视为第一性。相比之下，英国设计理论家彭妮·斯帕克（Penny Sparke）在2006 年的索特萨斯回顾展中写道：“（他）是一个探索新的现代设计语言的人”。[6] 可以从索特萨斯的设计中看到以下特点：1. 孟菲斯的作品具有创意性、娱乐性和不同文化间的混杂性（受不同时代、民族和地区文化的影响）；2. 产品设计不仅体现了一种新的审美观，更是对产品的艺术化表达，因此其设计的产品往往作为“艺术品”收藏在博物馆；3. 拒绝功能主义设计的原则和“高雅品位”（Good taste）的审美追求，自由地运用材料和造型元素进行实验性的（设计）创作；4. 孟菲斯及其之前的激进设计运动虽然颠覆了现代设计的原则和审美标准，并吸收了波普艺术等流行艺术与文化的影响，但奉行的却是精英设计的路线——其设计师们的作品往往针对少数收藏者，而非通过投入批量生产进入消费市场。
用兼容并蓄来总结索特萨斯在孟菲斯时期的设计特点：1. 既不是专门针对消费大众，也不是只面向社会精英；2. 既不抛弃传统，也不忽视当代；3. 既运用新材料和现代工艺，也注重传统材料及其工艺。此外，索特萨斯反对空洞地采用传统的标志性元素，以牵强附会地求新的变化。他认为在主流设计之外，这种创新有其存在的必要性：“有些人听到并见到这些疯狂的创新事物，犹如洪水猛兽。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中产阶层需要这部分的东西，这些作品被重新设计和销售，逐渐地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7]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索特萨斯的设计不仅改变了现代设计的面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改变了人们认识事物、理解事物的方式和看法。索特萨斯认为，孟菲斯不可避免地要成为历史的昙花一现般设计（思想）活动而非持久不变。在1981 年孟菲斯首次展览的目录中，曾这样提及：“我们都非常明确孟菲斯（设计）的家具不久将会时过境迁。”[8] 索特萨斯在70 年代初的激进设计运动到80 年代初的孟菲斯设计期间，虽然涉猎领域较广（从建筑、日用产品到工艺品）并且没有明确的宣言和理论，却成为研究意大利20 世纪产品设计历史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结论
综上所述，索特萨斯的设计从面向市场到面向创作——作品从市场的大众销售转为了博物馆收藏、从大众消费走向了精英设计、从现代化批量生产到机器与手工艺生产相结合，均体现出了较为显著的变化。究其原因，是意大利设计从战后重建时期的现代化生产发展到多样化的艺术表现，经历了从欧美现代主义设计理念的冲击到尊重本国传统手工艺传统的过程。这反映了以下几个方面的现象：1. 从满足生产生活需求的消费品设计，逐步拓展到非实用的审美物品（装饰品）；2. 产品设计不仅呈现出技术与设计结合的特点，也将艺术、设计（含本国传统手工艺）与生活相互结合在一起；3. 抵制功能至上的设计思想，注重多元文化的影响与借鉴。以上三点，充分说明以索特萨斯为代表的意大利设计师在抵制冰冷的功能主义设计的同时，注重设计师个人创造力的表达和不同文化间元素的运用，而不只关注产品面向大众消费还是精英群体。

注释：
[1] P h i l i p A p p l e t o n , How Does Economic R e c e s s i o n A f f e c t t h e R o l e o f t h e Designer? The Design Management Institute,2012, p71.
[2]Ronald T. Labaco. E t t o r e S o t t s a s s , Mo d e r n i s m , S p r i n g 2006 Volume 9, p71.
[3] 同[2], p71-72.
[4] L o n d o n D e s i g n M u s e u m , E t t o r e Sottsass, Designing , Summer 2007, p1.
[5] G i n o M o l i t e r n o , E n c y c l o p e d i a o f Contemporary Italian C u l t u r e , R o u t l e d g e , 2005, p25.
[6] E t t o r e S o t t s a s s , ANTICHI , November 5–December 19, 2009,p2.
[7] 同[2], p78-79.
[8]Memphis (Memphis resource pack), London Design Museum, 2001,p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