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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可视化语境中的美学探议

  • Update:2013-07-15
  • 贺沁洋 深圳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5期
内容摘要
艺术表达结合可视化技术,可以增效用户理解。然而,从现有的可视化设计实践来看,效果差强人意。本文建议将美学作为独立的介质进行关注,通过评议围绕什么是“美的信息”展开争论的各方观点,并在深入分析其认知目标的基础之上,总结出信息可视化语境中信息美学的三个关注重点,以探寻将科学与艺术互相关联的潜在可能。

信息可视化是通过计算机技术创建符合视觉洞察、知觉体验和认知规律的图式,以增强用户对抽象数据的理解。随着互联网日渐成为一种全球性、开放性的信息资源库,信息存储与提取变得更加容易,“信息可视化正远离其传统、专业和计算机图像的背景,成为一个更为广泛的社会交流工具”[1]。相关研究表明,信息可视化技术可能进一步增加设计师和艺术创造者在跨学科领域的话语权,越来越多的艺术设计从业人员投身其中,创造出大量可视化实验作品。如新闻编织机项目:通过预先置入编织机中的可视化程序,将全球范围内在线新闻的实时数据流生成为毛衣上的装饰纹样。(图1)因实时数据流的动态性特征,通过计算生成的图案具有不可预设性,批量生产却又独一无二,然而此类作品并未获得可视化技术领域的认可。艺术化动机驱使创作者将信息数据转换为符号语言,而并非以信息数据本身所蕴含的规律、关系和意义为出发点。换句话说,可视化领域的大量艺术实践忽略信息传递功效的关注,语义信息沦为审美信息的附庸,导致唯美主义倾向。而可视化技术研究,又往往聚焦信道的效率和功能,忽略审美感知在视觉沟通中潜在的积极影响和作用。
跨界融合产生新思路、激发新创意的同时不可避免要面对随之涌现的新问题:作为技术人员,我们应探讨增强认知的视觉样式——能否从枯燥的数据呈现超越到图式境界?作为艺术家,我们应寻求审美感知的启示——真相与真理之间是否存在着彼此融通的可能?学科交叉与结合产生的新问题必须从一个与之相匹配的新视角去审视。阿多诺认为,美学的义务在于思考“经验的非同一性”[2]。因此,本文建议将美学作为独立的介质进行关注,通过梳理、评议可视化领域中围绕什么是“美的信息”展开争论的各方观点,寻求将科学技术与艺术表达互相关联的潜在可能。
一、争论与评议
虽然艺术表达可以提升信息传递的效能,但近年来国内外大量可视化艺术实践的重点大多落脚于研究视觉表现力,因而引发业界激烈的争论。微软用户体验部负责人曼努埃尔·利马(Manuel Lima)在《可视化宣言》里言辞犀利地指出:“不要美化‘审美’和避免给数据附加多余的可视化,谬误的信息可视化无视其作为一种分析工具的本质和目标,成为‘漂亮图片’的输送机,这将极大损坏其声誉。”[3] 信息设计先驱爱德华·塔夫特(Edward Tufte)亦不无愤怒地批评了那些认为可视化仅仅是枯燥统计图表的简单替代的观点。塔夫特指出很多艺术设计教育背景的人参与可视化设计,却并不理解、熟悉数据分析的知识,这就“产生大量严重曲解或是掩盖了重要信息的可视化创意”[4]。利马的观点主要集中在对“美化”的批判:美不仅是浮华且无用的表面装饰,更是干扰可视化进行数据分析的目的破坏因素。其核心思想解读为,信息可视化作为一种分析工具,应该强调功能,反对无谓的装饰,流露出功能主义倾向。塔夫特虽未全盘否定美感的价值,但“切记不要过分修饰图表,从而扭曲图表反映的信息,增加图表阅读的难度并且干扰其表情达意的根本”[5],透露其从装饰角度考量“美”的立场。
审美因素之所以被视为不重要的可视化手段或肤浅的装饰,究其根本,源于受“审美感知独立于功能”的传统美学观的影响。这个观点的形成基于审美感知的两个特征:1. 美感源于形式(将形式与内容/ 功能分离);2. 美是无目的性的(将审美感受与主观需求分离)。关于其狭隘性,接下来将置于信息可视化语境中展开探讨。
1. 形式服从功能
从工程或技术的角度来看,美感通常被理解为产品的外观面貌,以建筑为例,美感指向于无关建筑功能的外观样式,阿道夫·路斯(Adolf Loos)甚至以“装饰即罪恶”将审美因素沦为满足功能需求之后的剩余。从信息可视化领域的大量审美实践作品和围绕审美品质展开争论的若干观点来看,无不持相同论调。最为典型的就是直接移植于“形式服从功能”的“形式服从数据”。服从意味着妥协、被动,该观点将“审美”置于被支配的立场,流于“装饰”。
2. 美是无目的性
大多数人将“美是无目的性”等同于“纯粹美”,同时亦等同于康德美学,实际上这是一种望文生义的歪曲。康德所谓的“无目的性”是针对一个缺乏实际应用的审美对象进行的审美判断,即“从物的自然属性寻找美的根源……我认为美是真与善的统一,是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在这个统一中,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实现了的目的,功利内容直接或间接地显现出来。其实也就是康德所讲的依存美”[6]。合乎规律性的可视化审美实践能成功地吸引并诱导用户进入到富有感染力的“图式”世界。对“美”的对象的关注能激发理解力和想象力的和谐的相互作用,“才能使知性通向感性从而获得客观现实”[7]。“在康德的认识论框架中,图式的重要性体现在它是连接知性思维(概念)和感性直观的桥梁,而知性心灵从自身产生的表象能力,不具备直观性;感性是心灵被刺激而接受的表象能力,不具备思维,这两种能力,分而治之都不能产生知识。”[8] 由此看来,审美体验在信息的接受与内化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美学实践是建立在“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的整体面貌上的实践。否认审美感知对信息整体的把握,等于从根本上否认了“美”在信息可视化语境中的价值。

1. 新闻编织机(来源:http://casualdata.com/newsknitter)


2. 可视的文化形态(来源: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软件研究实验室)

二、信息可视化认知目标
欧恩·彼特森(Rune Pettersson)描述的信息可视化设计包括:“通过对信息整体的分析、规划,形成一个易于理解的信息内容和形式的视觉外观,一个好的信息可视化设计将集满足审美、经济、符合人体工程学以及信息可视化设计的目标要求。”[9] 其作为外部认知,主要有两个方面的目标:
1. 建立和发现
计算机分析大型数据集合和数据流,可视化映射技术呈现数据,研究人员利用识别模式帮助他们理解数据本身的意义和不同数据之间的关系,为科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方法。以可视的文化形态为例(图2),在运用可视化技术之前,只能依靠人工分析少量的人文科学数据,而利用开放的数字平台创建大型数据集,并通过可视化映射技术,从中发现以前“看”不到的规律,更新了研究模式和学习流程。该目标重视数据内在的联系,强调信息内容的客观与真实,位于信息沟通的底层。
2. 沟通与说服
沟通与说服是建立与发现的转述。该目标重视数据的外在表现,强调信息意义的理解与认同,位于信息沟通的顶层。有客观数据的支撑和可视化技术手段并不等同于拥有沟通与说服的技能,也不等同于实现沟通与说服的效果,还必须研究信息向谁传递以及如何传递。沟通与说服必须以目标为导向对数据信息进行筛选、提炼与整合,以用户研究为依据创建“图式”。筛选、提炼与整合不可避免地会对数据实施取(突出)、舍(削弱),甚至解构、转译等“改造”。在前文争论中不难发现,可视化工程师对“改造”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们希望艺术家、设计师对可视化贡献“美”的价值和创意灵感;另一方面,他们又呼吁“节制的美”,强调不要过分艺术。产生这种矛盾心理除了受狭隘美学观影响外,还源于对用户“期待视界”的忽略。
用户处于信息接收的终端,但并非是一个被动且静止的接受者,所以信息可视化的认知目标将不再是简单的内容与形式的关系,而是一个全新的整体。因此,在信息可视化语境中讨论美,应该采取一个区别于传统美学的方法,即将讨论重点从关注信息转向关注用户,从美的形式转向审美理解,从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关系协调转向研究“整体解决方案”的生成。
三、信息可视化语境中的信息审美
信息时代特征下的审美主体、审美对象都处于持续变化的状态之中,这就决定了“信息美学”不能重复已有的话语、经验、方法,而是要触及和拓展适合这个时代的信息可视化语境的美学观。在信息可视化领域中围绕“审美”展开的争论指向于试图在内容和形式之间寻求到一个合理尺度,用以保证“审美感知”的“完美”实现,其核心是关于“美的形式”的争论。笔者认为,审美形式在信息可视化语境中只是审美感知的外化手段之一,它是一种必要却“浅显”的针对审美元素展开的思考。将视角聚焦于审美元素,势必无法回答“拿掉它们,信息依然能进行沟通,我们为什么要添加?”的质疑。找到这个质疑的答案,也就回答了在信息可视化语境下什么是“信息美”的本质。
1. 重视用户在信息传递中的作用
未来的世界是一个交互的世界:开放的网络平台、可实时变化的数据流、强大的互动媒体导致信息不再是一个单向的传递过程,也不是线性传递模式,用户作为信息的接收方,是信息能动的构成。将对信息如何可视化的思考转向分析用户如何接受信息:通过研究用户的“期待视界”以创建符合其先验心理结构的信息结构,从而确保信息实现传递;通过刺激(或改变)用户的期待视界,以提升信息传递的效率,从而增强用户对信息的认知理解。
2. 内容即形式
在信息可视化语境中,形式与内容应该理解成共生的整体。换句话说,内容和形式之间不存在清晰的界限,二者共同作用于信息沟通的目的。如果“形式”不能将信息生成为“可以理解”的信息,那么“形式”存在有何意义?比如一个标志,如果不是将形式(视觉审美元素)和内容(创意)同时展开思考、提炼、强调、弱化等整体性构想设计,那么它不能称其为这个“唯一”的标志。
3. 注重审美理解的整体塑造
审美理解作为一种创造性活动,不是一种简单的复制或美化态度,而是一种生产性态度;不是被动地呈现可见的形式美,而是主动地将美的内容与形式转译成能被知觉理解的信息整体。这就要求信息可视化实践必须根据信息细节来把握信息的整体,同时还要根据信息整体来处理信息细节,审美理解过程就是在信息的整体和部分之间不断地往返过程。审美理解以“诗”的方式探索“思”的内涵或生命的意义,“以美启真”才得以真正实现。
结语
信息爆炸的高科技时代将我们置身于“意义危机”之中,虽然轻轻触动指尖就能获得信息,但不代表着我们能够理解,也不代表完全内化。信息可视化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创造更有意义的体验。谷歌“大图片”可视化研究小组负责人费尔南达·维埃加斯(Fernanda Viégas)这样描述他们的工作“有时科学、有时设计,但,最终归于艺术”。

注释:
[1] Vande Moere.Beyond the tyranny of the pixel: exploring the physicality of in for mation visualisation . IEE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Information Visualisation IV’ 2008:469-474.
[2](斯洛文尼亚)阿列西·艾尔雅维奇:“美学和审美:阿多诺之后”,《学术月刊》,2013.1,第122 页。
[3] Manuel Lima.Information Visualization Manifesto.www .visualcomplexity.com/vc/blog/?p=644.2009.
[4] Edward Tufte. Wants you to see better.www. npr.org/2013/01/18/169708761.NPR.2013.
[5] 同[1]。
[6] 李泽厚:《美学三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第436 页。
[7]( 德)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北京,2005,第139-140 页。
[8] 张世英:《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第173 页。
[9] Rune Pettersson, Information Design: An Introduction, John Benjamins Pub, 20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