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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前文物纹饰与“拆半律”

  • Update:2013-09-02
  • 王 政
  • 来源: 《装饰》杂志第7期
内容摘要
内容摘要:“拆半律”是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在总结美洲西北海岸原始艺术时发现的。这种规律在中国战国前青铜器、玉器、陶器造型纹饰中亦有体现。这种现象既有审美形式追求上的原因,也有宗教巫术、神话传说的内涵,是多重因素构成的。
关键词:拆半律、战国前、青铜器、纹饰

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在他的《结构人类学》中提到过一种艺术“拆半律”,认为它是东西方装饰艺术及视觉经验的共有规律。

这里有两种情形。一种情形是,有些动物从正面看去,未必能够看全它的双眼、脸面侧部及身体的两侧。但若我们把这种动物由背脊部或尾部向前分剖,剖到鼻嘴处或让其连着,将剖开的两身体侧面“一”字形展开压平,那就可以看清其全部了。他说,有一种“用平面……来表现动物的独特方法”,“仿佛有一个人抓住这只动物,把它纵长拆半分开,从尾端几乎一直到鼻尖,然后把这两半撕开,把这只平分为两半的动物面朝外地平放着,分开的两半只在(面部或)鼻尖连接着”。

比如弗·博厄斯《原始艺术》一书中搜集的海达人的熊画即是如此。“熊被……分开,仅头前部相连”,“熊头由两个侧面构成,它们连结在一起,使人可以看到如此宽大的熊嘴。”在“这种拆分”下,“仿佛描绘了两头熊”,[1] 其实是一只熊由背部剖开后的展开图。(图1)又比如海达人的鲨鱼画,鱼头呈正视图,显出鲨鱼的特征,鱼身从尾部分剖拉开,平置在头的左右两侧;这样,乍一看去好像是一条“一头两身”的鲨鱼了。(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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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斯特劳斯的理解,中国战国前青铜器、玉器及其它材质的器物装饰图案也惯用此种“拆半”方式,做器者在表现一个动物时,往往把动物身躯分剖开,使分剖的身躯向左右两侧展开。斯特劳斯的研究,使我们想起了河南偃师二里头文化遗址陶器盖上那条神秘的“一首双身”龙。(图3)它形式上与海达人的鲨鱼画颇相似,也是一个头拖出两个身躯来;龙头吊眼圆目,呈三角形,如矢锋状。这种“一首双身”的龙蛇形象延续到殷周陶器、青铜礼器中。如殷墟妇好墓出土的司免母方壶,四面铸饰着头有柱角的四条“一首双身”龙,龙口向下,龙额有菱形方孔,龙躯长约9厘米,躯下生有一足。(图4)据妇好墓清理工作者介绍,墓中800 号标本青铜钺的两面也铸有“一首两身的龙纹。龙口向刃部,圆眼,头上有钝角一对,面部两侧出身尾,短足前屈,尾上卷……龙鼻之上铭‘妇好’二字”[2]。这种身躯分剖开来的“一首双身”龙形图饰很多。如,西周早期斿父癸壶肩部的双身龙纹,房山琉璃河出土圉方鼎上的双身龙[3],解放后出土于陕西岐山县礼村西周王方鼎上的双身龙纹(图5[4],安阳出土殷代白陶罐沿口双身龙纹,l980年出土于陕西淳化史家塬西周大鼎肩下的双身龙[5],殷墟正觚圈足上的双身龙,殷周铜方彝上沿口的双身龙[6],春秋铜壶上双身龙,战国玉雕上的双身龙[7]1975 年出于扶风县白龙村商姤姒康方鼎上部的双身龙[8],等等,都与妇好墓司免母方壶双身龙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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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要一提的是,殷周青铜器上有一种惯用的“舟”字纹( 6) 及西周铜器上的云雷纹,在设计上有一个兽面居中而躯身则两边旁分,也表现出一种一首双躯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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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列维·斯特劳斯一样,我国学者或也把“一首双身”龙纹看作仅仅是表现形式上的问题。马承源先生说:“以龙首为中心, 体躯向两侧展开。旧称双尾龙纹……这种图案常饰在器颈部的狭长范围内而呈带状,使龙的体躯有充分展开的余地,即所谓‘双体龙纹’;实际上是龙的正视展开图。”[9] 谢崇安也说:“在商器中,龙形作为装饰图案的主题时,考虑到对称构图的美观需要,它往往作成‘一首双身’。这种形式也见于西北的游牧人铜牌饰。宁夏中卫的青铜短剑墓中所出的透雕龙形牌饰,即雕刻成一首双身。”[10] 马以为“双体龙纹”是为了使龙之躯体在器物上能充分展开,谢则认为“一首双身”是考虑到对称美观。

看来不能简单地作如是观。因为在上古中国人的观念中,本有一种“一首双身”的龙蛇类动物,即《山海经》中的肥遗。《山海经·北山经》记:“浑夕之山……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郭璞《山海经图赞·北山经》“肥遗”条亦云:“肥遗之蛇,一头两身。”又《管子·水地篇》曰:“涸水之精者,生于蟡。蟡者,一头而两身,其形若蛇,其长八尺。以其名呼之,可以取鱼鳖。”管子所说的“蟡”当即肥遗,“蟡”是“肥遗”连促读音的变异。

古人的观念中,见到肥遗非祥兆,肥遗乃旱灾之象。《山海经·西山经》云:“有蛇焉,名曰肥遗,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郭璞注:“汤时此蛇见于阳山下。”郭璞《山海经图赞·西山经》“肥遗蛇”条也说:“肥遗为物,与灾合契。鼓翼阳山,以表亢厉。桑林既祷,倏忽潜逝。”张华《博物志》卷三记:“华山有蛇名肥遗,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故《全唐文》卷九百四十二收杜光庭《蜀王青城山祈雨醮词》文曰:“赐臣以时和岁稔,拯臣以雨顺风调,驱肥遗于穷荒,舞商羊于中境。”《晚晴籁诗汇》卷七十一收诸锦《大学释褐观石鼓》诗云:“活师戏食水,肥遗出浑夕。”卷七十八收陶元藻《谒南海神庙百韵》诗曰:“肥遗罔象恍惚逢,森罗鬼怪执戟雄。”在商周时代,肥遗就如黄帝时的女魃—样,充当着旱魅的角色,人们对之惧见忌遇、祷祈咒遣。二里头陶器及殷周礼器之所以绘铸其形象,与畏奉敬祈并借之以辟邪的复杂的原始宗教心理是极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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