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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欧洲考察著述中的学校工艺美术教育

  • Update:2014-02-13
  • 刘娟娟 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4年第1期
内容摘要
清末欧洲考察者著述中关于西方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考察经历了从无到有,由浅入深的过程,考察中涉及的多方面内容和对工艺美术教育价值的讨论成为当时国人了解西方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重要资料,也为中国近代学校美术教育制度的确立和近代化转型提供了重要参考。

1840 年鸦片战争的炮火轰开了中国闭关锁国的大门,在不断的割地、赔款中,“天朝上国”的威严丧失殆尽。面对西方国家的现代文明、先进科技,弱肉强食的现实使得有识之士开始思索救国救亡之路。中国近代的改革家们为此做出了各种尝试,希望通过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救中国于水火之中。向西方学习的途径,一方面是“请进来”,如翻译西书、聘请西方教习、购买西方军事装备;另一方面则需要“走出去”,全面了解西方社会、文化、政治、经济,才能“知此知彼,百战不殆”,扭转落后挨打局面。在这样一种向西方学习的思潮中,开始有国人远赴欧洲参观、考察,并将他们在国外的所见、所闻、所感记录下来,成为当时了解西方社会的珍贵资料。其中关于西方国家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记述从不同角度为中国近代学校美术教育制度的确立和近代化转型提供了重要参考。

一、由浅入深的认知过程
中国知识分子赴西方国家考察、游历并做出自己的记述,是直到19 世纪下半叶才开始的。[1] 从早期考察者林缄、斌椿、张德彝、志刚等到鸦片战争后的王韬、郭嵩焘、刘锡鸿、李圭、戴鸿慈等,在他们的涉外考察中,对国外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关注和认知经历了从无到有、由浅入深的过程。考察伊始,众人几乎都未关注学校工艺美术教育,各种新奇之物、异域风情是其主要关注对象。如林缄在《西海纪游草》(图1)中记述了自己对美国的种种印象及所见的各类新奇之物,电报、自来水、照相机(称之为“神镜);[2] 斌椿在《乘槎笔记》、诗稿《海国胜游草》及《天外归帆草》中记述较多的是火轮车、脚踏车、玻璃巨屋、各国王宫珍宝及会见各国官员的情形;[3] 张德彝在初次赴外考察所著日记《航海述奇》中谈到的国外新奇之物大到房屋建筑、街道布局,小到橡皮(称之为“印度檫宝物”)、咖啡(称之为“加非”)、巧克力(称之为“炒扣来”)、缝纫机(称之为“铁裁缝”)等。[4]鸦片战争之后,国人日益感到经济、技术落后的根本原因在于教育的落后,必须学习西方先进教育思想及教育制度,培养有用人才,才能改变落后挨打局面。进而对西方国家文化、教育的考察成为赴欧洲考察的重要方面,西方国家学校工艺美术教育开始进入考察者视野,并逐步深入。从王韬在《漫游随录》中明确记载西方国家学校教育中开设有图画课程,“女子与男子同,幼儿习诵,凡书画、历算、象纬、舆图、山经、海志,靡不切究究研,得其精理”[5],到郭嵩焘、刘锡鸿、张德彝、李圭、戴鸿慈等对西方国家各层次学校工艺美术教育教学内容、教学形式、教育目的逐步深入考察和介绍,国人开始对学校教育体制之下的工艺美术教育有了更多更深入的认知。

二、多层次的考察内容
从1840 年鸦片战争到1875 年的35 年间,中国人亲历欧洲的记载很少。根据钟叔河的观点,在郭嵩焘之前亲历欧洲并有著述的人有樊守义、谢清高、林缄、容闳、斌椿、张德彝、王韬、志刚。较早期赴欧美考察者而言,鸦片战争之后的考察者开始关注西方国家的社会制度、教育文化等,也从多方面、多角度对西方国家各级各类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给予关注,并在著述中进行了详尽记述。
1. 考察对象涉及各级各类学校工艺美术教育
在赴欧洲考察者的著述中可以看到,其考察对象几乎涉及到整个教育体系各级各类学校中的工艺美术教育。如刘锡鸿在《英轺私记》(图2)中记道:“小学成,则令就工以谋食。其资禀特优者,益使习天文、机器、画工……诸技艺,是之谓大学。”[6] 张德彝《随使英俄记》(原名《四述奇》)中的记述和刘锡鸿的记述相互印证,“按英规,凡幼童子女已届五龄者,官即令之入塾习读。……年至十五,……其资禀特优者,令之学天文、……画工等艺,是谓大学”[7]。同年三月二十九日张德彝参观英国德露芝学堂时记有,该校学生“所学为文字、化学、格物、测算、画工、力学等课程”[8]。到达俄国后,他于光绪五年(1879 年)一月二十三日游芝木那奚亚大学院,该校“初学本国语言文字,次学英、法、德、义各国文字,次学史书、测算、天文、地理,及绘画、音学等”[9]。戴鸿慈在瑞典参观贫民中学堂时也“观手工教室,教令学制纸具之属,皆有心思。……观图画室、木工教室,皆九岁至十三岁之男生习之”[10]。可以说,这些考察涉及从小学到大学乃至实业各级各类学校的工艺美术教育状况,进一步拓宽和加深了人们对这一问题的认知和重视。
2. 考察内容涉及教学内容、课程形式、教学效果等
郭嵩焘(1818—1891),中国首位驻外使节, 曾于1876 年冬率副使刘锡鸿等随员三十余人启程赴英。在《伦敦与英国日记》中,郭嵩焘记载了光绪三年(1877 年)十二月十九日一行人参观一学校手工课的情形,内容非常具体:“环坐者:一用方纸画其中,折为十二行,纵横用两色线编制为方纹锦;一裁长方纸使折成匕;一和泥为丸使按成篮、成碗,或圆如梨、如苹果,或叠数瓣如花;一为小方木十,使记数。皆妇女一人分教之。又有总教习一人执短杆教之歌,以杆击柱为节:或举手,或叠手,或拍掌;轻重疏数,皆视所持杆点画相应。”[11] 光绪四年(1878 年) 正月在与格林里治学校海军专业的学生谈及该学校课业时,他“询问读书章程:每日六点钟分赴各馆听讲。礼拜一上午九点钟重学,……下午三点钟画炮台图。礼拜二上午算学、格致学……下午画海道图……管驾以绘图为重……”[12] 另有光绪四年(1878 年)三月十五日去何尔火药机器局参观时,他看到“又有一画馆,凡制各种机器,先画为图式。而后度其大小分杪,制造木模,乃始倾铁为之”[13]。
江苏江宁人李圭在其著述《环游地球新录》(图3)中记下了看到留美幼童绘画作业展览的情形:“甘那的格省哈佛书馆我国幼童课程窗稿亦在列。尝见其绘画、地图、算法、人物、花木,皆有规格。……惟言幼童在哈佛攻书二年,足抵其当日在香港学习五年。诚可见用心专而教法备焉。”[14] 而江苏无锡人薛福成在《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图4)中则专门讨论了工艺对于国家发展的重要作用:“中国欲振兴商务,必先讲求工艺。讲求之说,不外二端,以格致为基,以机器为辅而已。格致如化学、光学……所包者甚广。得其精,则象纬、舆图、律历皆能深造有得;得其粗,则亦不难以一艺名家。既须多设书院,选聪颖子弟肄业其中,而艺术学堂亦不可不设也。”[15] 凡此种种,皆说明考察者已开始有意识的关注国外工艺美术教育各方面的情况,且也逐步意识到工艺美术教育在学校教育体系及人的发展、国家富强中的重要作用。
3. 关注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人文价值及社会价值
1904 年,中国近代第一个颁布并实施的学制“癸卯学制”(即《奏定学堂章程》)颁行。[16]“癸卯学制”中各级各类学校╮美术教育制度的设置确定了美术教育在学校教育体系中的合法地位,标志着我国学校美术教育体系的正式确立。如果说该学制颁布前赴欧洲考察者对西方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考察侧重于关注办学实施情况,那么“癸卯学制”颁布后赴欧洲考察者则开始更注重对其人文价值及社会价值的讨论。在此列举一二,作为参考。戴鸿慈在《出使九国日记》中曾谈到自己参观德国国家瓷器制造厂时的感受,他说:“画者对画本模之,其所绘山水名胜,皆有其地。又或喜绘其帝后像于器以为志,俗使然也。其制花卉或人物像,尤精巧如生。此盖美术之教育、研究日深,有由而然,必非目不识丁之拙工所冀。熟极而生巧,盖必然矣。”[17]
他还在著述中对小学为何需开设手工课程展开讨论:“……教以格致、化学、地理、算学、裁缝、手工、英文、法文、德文等科。……教习强半皆女师,盖以见其循循善诱,亦可觇其风俗之趋向焉。观作字教室、裁缝教室。男则织网,女则制衣,各业其业。大要取各长一能,且为贫民子弟教以谋生之术。故小学必设手工科,意诚善也。”[18] 同样为“五大臣”之一的载泽在光绪三十二年三月十二日的日记中记道:英国专家埃喜(英国政法教员)来讲学部规则,其中讲到,学部分为三司,一管初级小学堂,一管中级教育,一管科学及艺术。[19] 在科学及艺术方面,“中央政府于此节甚为注意,由来已久。其赞助之法有二端:一、建设各博物院及伦敦科学大学堂、皇家艺术学校;二、凡私设科学及艺术学校、教授科目经中央政府审定者,亦与助费。……科学艺术生,每年公会大考一次,优者给予文凭”[20]。可见,这些考察者对国外工艺美术教育的关注已开始超越制度和体制,进入对其自身及社会价值的讨论。

三、对中国近代学校美术教育制度建设与发展的影响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国人在赴欧洲考察中对西方国家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认识经历了从无到有、由浅入深的过程,这些内容也对我国近代学校美术教育制度建设及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癸卯学制”作为我国第一个颁布并实施的近代学制,明确以国家法律形式确立了美术教育在学校教育体系中的合法地位,美术教育课程在普通教育、师范教育、实业教育中全面开设。对比“癸卯学制”与赴欧考察者著述中关于国外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记述,会发现其中有不少相似之处。如“癸卯学制”中蒙养院所设“手技”课程和郭嵩焘关于英国学校手工课程的记述极为相似;多位考察者在著述中谈及的图画、手工课程与学生谋生的关系,制图、绘图课程与实业发展的关系,工艺发展与国家富强的关系等,与“癸卯学制”中图画、手工课程的设置理念也极为吻合。此外,一些远赴欧洲的官员,如王韬、郭嵩焘、戴鸿慈、载泽等的的特殊身份(多数为清廷官员,尤其是驻外公使一般是朝廷三品官员)也使其可以在职权范围内将考察成果在中国扩大化,甚至影响到最高决策者。因此,他们对西方国家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多方面考察,对工艺美术教育重要性的论述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决策者的思想,进而影响了中国近代学校美术教育制度的确立和近代化转型。
综上所述,清末赴欧洲考察著述中关于西方国家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内容在众多涉外考察资料中虽是凤毛麟角,但也正因此显得弥足珍贵。它们不但成为当时国人了解西方国家学校工艺美术教育的宝贵资料,也为中国近代学校美术教育制度的确立和近代化转型提供了借鉴,对中国美术教育发展研究而言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

注释:
[1] 钟叔河将林缄称为出游欧州并留下有价值游记的第一人。参见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岳麓书社,长沙,1985。
[2] 林缄:《西海纪游草》,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第一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
[3] 1866 年清政府首次正式派官员外出考察,时年63 岁的斌椿率领同文馆五名学生前往泰西,成为中国第一位出访欧洲的官员。
[4] 张德彝先后八次出国,每次都以“述奇”为名对自己在海外的见闻进行详细记录,其著作共七十余卷,但其中只有三部曾经刊行,其余都未刊稿。
[5] 王韬1867 年应理雅各(James Legge)之请出游欧洲,后著游记《漫游随录》。王韬:《漫游随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第六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
[6] 刘锡鸿1876 年任驻英副使随郭嵩焘往伦敦,后改任出使德国大臣。刘锡鸿:《英轺私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 第七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第207-208 页。
[7] 张德彝:《随使英俄记》, 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 第七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第545-546 页。
[8] 同[7],第393 页。
[9] 同[7], 第661-662页。
[10] 戴鸿慈:《出使九国日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第九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第453 页。
[11] 郭嵩焘:《伦敦与英国日记》,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 第四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 第436 页, 第449-450 页。
[12] 同[11], 第449-450 页。
[13] 同[12],第543 页
[14] 李圭1876 年作为中国工商业代表参加美国费城万国博览会,后著《环游地球新录》。李圭:《环游地球新录》,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 第六册),岳麓书社, 长沙,1985 年,第212 页。
[15] 薛福成1890-1894年任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著《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出使日记续刻》。薛福成:《出使日记续刻》,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 第八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第598-599 页。
[16]1902 年清政府颁布《钦定学堂章程》(即“壬寅学制),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个颁布的学制,但该学制并未实施,取而代之的是1904 年1 月13 日颁布的《奏定学堂章程》,该学制从颁布之日起到1912 年9 月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颁布《学校教育令》止,实施时间历时8 年8 个月,它也因此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颁布并实施的学制。
[17] 同[10],第387 页,
[18] 同[10],第455 页。
[19] 载泽:《考察政治日记》, 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 第九册),岳麓书社,长沙,1985,第588 页。
[20] 同[19], 第619-62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