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式家具机能性设计中的开合探究

开合是明式家具的机能性设计特征之一。机能性是指一个器物在被使用过程中，其整体或局部构件体现出的功能性、运动性和可变性的统称。明式家具中的机能性设计是巧妙合理、随处可见的，凭借它独特的结构可以自由拆装，根据使用的空间可以轻便折叠，在不同的时间可以随意组合，依据功能要求可以巧妙开合等，体现出运动变化的特征。

1. 圆角柜

2. 方角柜

3. 棋桌

4. 闷仓独屉抽屉桌

5. 双屉承盘

6. 戥子盒

7. 药箱

8. 官皮箱

一、开合的基本概念
家具的一部分功能是收纳、储藏，由此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内部空间，而这个空间和外部空间之间形成了一个可以活动的边界，由使用者的动作来操控，共同完成一个器物的使用过程，这个过程就是开合。明式家具作为中国古代造物的典型代表，其设计的每一个细节都代表着中国人的巧工思想和审美情趣，其中对开合的处理也无不体现出传统的设计思维特征，尤其在庋具中体现的最为明显。
杜尚在他的作品《拉锐街11 号的门》中展示了这一对概念的悖论，即两个门洞共用一扇门，一个为开时另一个必然为合，一开一合的简单动作中展现了充满矛盾的两个世界，以辩证的精神诠释了开合的概念。开与合是一对反义词，它呈现的是两种状态，既开放与封闭。庋具作为明式家具中的使用类型之一，通常可以分为奁、匣、盒、箱、格、橱、柜等，它们在设计时的基本目的便是明代的李渔所说的“多容善纳”，另外还有防尘、防盗的作用。作为容器，它们通常以封闭的姿态示人，使用时必须打开来。

二、开合的材料和结构基础
明式家具的开合是基于它独特的自身特点才得以实现的。明式家具机能性的实现主要基于家具的材料与结构这两个基本条件。它的材料使用讲究遵循材料本性，展示其长而避其短；从结构来讲，既简单明确，又合乎力学，还不失美观。这些优点的萃合，使得明式家具的机能性得到了完美表现，让明式家具形成了一个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完整体系。下面分别从材料和结构两个方面论述“ 开合”的实现条件。
材料对于明式家具来说具有特殊意义，如今人们对明式家具的定义很多是约定俗成从其材料来定义的。自明代中叶以来，能工巧匠多用紫檀木、黄花梨、鸡翅木等进口木材来制作硬木家具。参考现在国家颁布的红木标准，明式家具这些用材多为强度高、硬度大的贵重材料，也正是因为木材的这些物理特性促成了家具新形式的产生。比如圆角柜的开合就依赖于门扇顶端的木轴，抽屉的开合也是因为木头之间的摩擦滑动，正是木材的耐磨性使这些链接部位久经摩擦而不变形，保证了家具形制的完整。
正如李渔在论述贮藏之器时所说：“制之之料，不出革、木、竹三种，为之关键者，又不出铜、铁二项。”[1] 开合的链接部位多数靠金属结构衔接。明式家具中常用的金属件除了铁制之外多用白铜，即铜和镍或锌的合金，民间匠师俗称为“铜活”。正是因为开合的存在，应运而生了形式多样、品类繁多的铜活，常作为吊牌拉手、面叶、面条、穿钉、合页等起到连接、组合作用的构件。铜活既能保护家具的木质部分，又能将分散的饰件组织连接起来，同时这些构件的组合使明式家具的开合更加灵动，增强了家具的功能性。

三、开合的基本形式
1. 平拉开合。平拉开合是指以平开门的形式完成开合的动作，比如圆角柜、方角柜、四件柜、书柜、竖柜、矮柜等，从链接方式上又可分为木轴链接和合页链接两类。以木轴链接作为开合方式多出现在圆角柜上。门边上下两头伸出门轴，必须纳入臼窝，方能旋转开合。值得一提的是，圆角柜因为其本身正立面具有上窄下宽的收分处理，在柜门打开后与地面形成斜角关系，由于重力存在的力学原理，只要松开手，柜门就可以自动关上恢复原位，这也是明式家具巧妙的设计特点之一。（图1）[2] 合页（或写作合叶，清代名合扇），可作正圆、长方、委角方、葵花、莲瓣、云头、寿字、蝴蝶等多种样式。以合页作为开合的结构方式，多在橱、柜、箱的门或盖上。合页为金属构件，这样开合家具时既保证了家具开合的稳定性，不容易损坏，还能增加家具的美观性。如方角柜就是合页门，因为可将柜足作为门框来钉合页，这些合页和面页一起以点、线、面的形式在柜子的立面上形成具有平面构成意味的布局，使家具具有穿越时空的现代感。（图2）[3]
2. 掀动开合。这类开合方式主要是存在于容器的顶端，如衣箱、官皮箱等，在容器的背面有合页链接，有的在侧面有链子链接，在正面有面页、扭头等铜活，可上锁。
3. 挪动开合。是指将作为容器开口的界面直接取下、放置一边的形式。以活面棋桌为例（传统学者将桌子列为承具而非庋具，但它依然具有储藏功能），在明代供打双陆或弈棋使用的桌子，今统称棋桌。常见的做法是将棋盘、棋子等藏在桌面边抹之下的夹层中，上面再盖一个活动的桌面。着棋时揭去桌面，露出棋盘。不用时盖上桌面，等于一般桌子。凡此造法的，都叫做活面棋桌。至于大小和样式，并非一致，酒桌式、半桌式、方桌式都有。（图3）[4] 因为设计者的匠心独运，桌面合上时往往不留痕迹，天衣无缝。通常闷户橱的闷仓也只有在把抽屉取下时才能使用。
4. 推拉开合。推拉可分为正拉和侧拉。正拉以常见的抽屉为例，运动方向垂直于家具的正立面，侧拉的运动方向是平行于家具的正立面，如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里有一款闷仓独屉抽屉桌，桌下四根立柱，平列五块绦环板，只正中一块是抽屉前脸。当把正中的抽屉抽出后，左右的四块绦环板便可侧移拉动（图4）[5]，更加方便了取放东西。
5. 利用杠杆原理开合。这种开合方式是以暗藏机关的巧妙形式来实施。以一款双屉承盘为例，它是古代文人书房的常用器物，常放置在书桌上承放文具。其正立面的长抽屉靠内置在抽屉末端的一木簧的压力开合，当将一抽屉向内推进时，木簧以杠杆原理弹开另一个抽屉。（图5）[6] 这种方式便省去了拉手，让正立面保持纯净完整。
6. 轴钉旋转开合。这种开合方式常见于小件，如图中的戥子盒，此盒呈简化鱼形，由上下两半组成，尾端用轴钉连接，可开可合。内置物品多为称量贵重物品和药物的衡器。（图6）[7] 这种开合方式保证了容器的两部分不会完全分开，也可保护内置物的安全性。以上是关于明式家具中的几种开启方式，事实上民间家具样式繁多并不仅限于以上所述，也常常在一个器物中有多种方式的综合使用。这些方式最终决定了家具形制的生成并由此传达出相应的设计美学特征。

四、从开合方式中体现出的明式家具美学
明式家具作为中国传统工艺的典型代表，其每个细部的机能性设计都体现出古人的设计思维，从开合方式中也反映出明式家具所蕴含的美学特征。
1. 欲扬先抑。庋具的特点是有围合的密闭空间，因为有了开合的结构方式，把内部结构空间隐藏起来，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外观设计的简洁特点，从而增加了明式家具的极少主义特征。以图7 中的药箱为例，最外面的一层界面的作用如果从功能的角度来说是为了上锁防盗，但是保证外观的纯洁干净恐怕还是设计师的主要目的，在这里美观超越了功能。[8] 最外层界面被打开以后发现还有第二层界面，增强了使用者和受众的期待值，造成心理上的悬念。里面的一层往往比外面的一层在形式感上要复杂得多，造成别有洞天的戏剧性效果。这种欲扬先抑的设计手法与中国传统园林可谓是一脉相承。
2. 转换生成。以图8 中的官皮箱为例，当它完全闭合起来的时候，呈现的形态是一个较为完整的立方体，随着一点点打开，从不同的方向把内部结构层层展现，最后出现一个和之前形态大相径庭的样子。这种不同方向的运动模式如同变形金刚一样，呈现出一种四维动态的特点，将明式家具的机能性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与建筑和园林相比，“步移景异”在此转换为“物变景异”，虽然有人的参与，但家具自身在转换过程中俨然成为运动的主体，在人与物的关系中占据主动，让人在使用过程中体验到器物带来的情趣。
3. 画龙点睛。如前所述，明式家具的开合活动主要依靠金属件的链接，这些金属件在家具整体的构成方式上往往起到点线面的作用，具有现代设计的形式美感，同时这些金属件往往本身有雕刻或图案，具有极强的装饰性，丰富了家具的细部设计，增强了家具在简洁外表下的语义和内涵。同时也正是这些铜活的存在，形成温润的木材和冷峻的金属之间的质感对比，使家具的质感和肌理更加丰富，这些特点都促成和完善了明式家具独特的形式美感。

结语
开合是明式家具机能性设计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和重要实现形式，同时是体现家具功能性和美学意义的主要载体。开合尊重家具的物质属性，根据不同类型家具的自身特点和人的使用方式变换出多种多样的方式，与人们看到的家具静止的外部形态相比，开合呈现出明式家具的动态之美。富有智慧的中国民间匠师们将优质的木材、完美的结构和智巧的工艺融为一体，在制作家具的同时赋予其灵动的生命，让使用者在日常生活中慢慢体验家具所带来的生活之趣，体现出自然、人与家具三者之间高度的和谐恬美。

*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 项目批准号：12YJA760083。

注释：
[1]（ 清） 李渔：《闲情偶寄》，李竹君、曹扬、曾瑞玲注，华夏出版社，北京，2006，第237 页。
[2] 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三联书店，北京，2008，第178 页。任向天绘制。
[3] 同[2]， 第177-184页。任向天绘制。
[4] 同[2]， 第141 页。任向天绘图。
[5] 同[2]， 第144 页。任向天绘图。
[6]《洪氏所藏木器百图》，私人印刷，1996，第229 页。任向天绘图。
[7]《攻玉山房藏中国古典家具》，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2007，第62 页。任向天绘图。
[8] 同[2]， 第206 页。任向天绘图。

参考文献：
[1] 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三联书店，北京，2008。
[2] 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文物出版社，北京，2003。
[3] 杨耀：《明式家具研究（第二版）》，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北京，2002。
[4]（ 清） 李渔：《闲情偶寄》，李竹君、曹扬、曾瑞玲注，华夏出版社，北京，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