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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游击队员:安藤忠雄

  • Update:2012-01-23
  • 萧 冯,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1年第9期
内容摘要
书名:《建筑家安藤忠雄》
作者:(日)安藤忠雄
译者:龙国英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

 

 

      安藤忠雄是位颇富传奇色彩的建筑师,做过拳击手的他没有受过科班训练而一路成为获得建筑界最高荣誉普利策奖的国际知名建筑师。这样的身世注定是引人关注的,关于他的出版物很难确切统计数量了。作为研习建筑的教师,笔者很早就看到了安藤忠雄的作品和相关言论,但自传还是第一次看到。《建筑家安藤忠雄》“记载了我选择做一名建筑家以来,四十年职业生涯中所积累的一些感受和领悟”[1],书中没有过多地谈论建筑理论,对自身作品的介绍也是不求全面,重在思路,但全书的每一句话都显示了作者独特的个性,阅读本书犹如跟随作者经历了一次职业人生的精神之旅,既亲切又颇多启发。全书400 多页的体量,给人一定的畏惧感,但阅读起来就会发现,这是一趟轻松的旅行。


     作为非科班出身的建筑名家,很多人希望作者对于如何学习建筑有所揭秘,书中有一些披露,但即使是科班出身的建筑家,其学习的“秘诀”恐怕也无法为外人道,或者很难为他人所模仿、套用。安藤忠雄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是独具特色的,不惟其自学建筑的经历。某刊访问完安藤之后发表时用的标题是《安藤忠雄——用恐怖感来教育》,而他本人看后也很中意,其个性可见一斑。建筑师若想承接大一点的项目就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工作,必须有自己的团队,而团队如何管理也是各有心得。安藤忠雄很明确地要以“游击队”的姿态来经营自己的团队,这与大多数人试图建立“正规军”的目标大异其趣。安藤对游击队的定义是:“一些怀着共同理想、信念和身负职责的个人,以自我为赌注为了生存而组成”。切• 格瓦拉是其精神导师,“为了实现小国的自主与人类自由、平等的理想,始终以单一的个人为据点,选择与既存社会对抗的人生。”[2]


      看着这些很愤青的语言,不要轻易怀疑安藤忠雄的冷静和理智,在安藤平白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缜密的思路和坚决的态度。安藤从办公空间的安排到具体的工作制度,都有明确的指导思想:他与员工坚持一对一的单纯关系,不要中间环节,这样保证了沟通的效率和质量,同时也使每个员工都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不然作为拳击手出身的安藤可能会拳脚相加,这就是恐怖感的来历。为了维持游击的效率,安藤忠雄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不超过25 人,因为人多了,他就无法直接控制了,对商业建筑师而言,这份决绝是让人感叹的。最有意思的是安藤的办公空间布局,其事务所改建于他本人早期的一个作品,有五层通高的一个空间,与其它事务所截然不同的是,老板不是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是坐在这个共享空间里,所有人都无法脱离他的视线,因此成了事务所最忙碌的人,并且他的位置正对出入口,也是最不舒适的位置。没有一颗游击队员的心,恐怕很难做到这些吧。


      游历是安藤忠雄学习建筑的重要途径,但并非漫无目的的旅游闲逛,从他日后讲学的内容看,他对建筑史很熟悉,并且对名作的专程探访加深了对建筑的理解。从他的作品中也可以看出早期现代主义大师勒• 柯布西耶的影响,安藤曾经带着朝圣的心情去寻找柯布西耶的建筑足迹。因为在他20 岁无缘正规学习建筑时,正是通过柯布西耶的书来进行学习,甚至到了熟记每张图的程度。相合的是,柯布西耶也不是科班出身,并且在其身后人们发现了大量的游历速写,他作品中的许多细部都能在这些速写中找到原型。安藤认为设计就是战斗的精神与柯布西耶也颇为相似,两人都频频参加设计竞赛,也都经历许多失败。如此看来,安藤可谓东方的柯布西耶。


      通过游历学习建筑,看到的不是教条和已有的评论,而是自己切身的真实体验,这是课堂教学无法比拟的地方。通过游历,安藤不仅看到了建筑,也看到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自然环境,这使他对于建筑的理解有更为开阔的背景。曾经听到有其他的日本建筑师对安藤有所批评,认为他是设计的下手,这种评论并非毫无来由,安藤与主流的日本当代建筑师相比,许多地方的确失之细腻,这可能是非科班出身的短处,但他对建筑成规的突破,其勇气和坚持,可能也同非科班出身有关。游历的学习方式,系统性上肯定有问题,但也提供了一种没有太多框框的好处。建筑设计说到底反映的是建筑师对于生活的理解,而不仅仅是设计技巧的表现。


      “游击队”的职业生存必然是艰难的,尤其在起步的时候,许多年轻的建筑师都熬不过起步时的孤独和贫困。安藤的战略是做竞赛和设计小住宅。无名建筑师要想为人所知,竞赛可能是最好的途径,通过公平的竞赛可以看清自己的实力,竞赛也意味着比委托设计更大的挑战。在《安藤忠雄连战连败》[3]一书中,安藤详细地回顾了自己的竞赛生涯,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成名之后。“建筑即战斗”,最直观地反映在竞赛这种方式上,竞赛也意味着失败的可能性,即使对于成名建筑师而言,这种可能性也是远大于成功的可能性。竞赛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公平,因此参与者的确需要一颗强大的心。纵观安藤的一生,用连战连败来形容参加竞赛的结果并不为过。但即使是失败的竞赛也为建筑师的下一个方案储备了想法和设计策略,竞赛的失败并不意味着努力的白费。年轻建筑师想要获得大型项目的机会,除了竞赛可能别无二途。通常人们在媒体上看到的是年轻建筑师一战成名,通过竞赛一步登天的传奇故事,但这毕竟是少数。安藤的自述呈现了更为真实而残酷的现实。住吉的长屋是安藤忠雄的出道作品,也是其代表作之一。这是个被许多人批评为“偏执”的项目,在参评吉田五十八奖时,作为评委的建筑大师村野藤吾亲自到现场察看,仔细看完之后说:“姑且不论建筑的好坏,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经营着生活,令我深受感动。应该给住户颁个奖吧!”[4] 这家住户在建筑落成后一直住在那里,某种意义上也可说是他们造就了安藤忠雄的事业,起码是一种信任和认同。如果住宅落成后即被弃置,这样的建筑无论如何是不能成为名作的。住吉的长屋有许多打破常规的地方,在基地面积已经很小的情况下,牺牲掉许多功能而一定要在建筑内部构造出一个小小的庭院。由于庭院的存在,建筑可以不必向街道开口,而通过庭院实现采光和通风(这同中国传统的院落式住宅如出一辙),形成一个不依赖外部环境的、自足的小世界。但建筑的立面就是清冷的混凝土墙,体现了对周边城市环境的些许敌意,这或许就是安藤所谓的“对抗都市的游击队”的含义吧。即使是这样的一种态度,也必须承认,安藤忠雄的确是对都市环境有认真解读的,解决问题的路径不是唯一的,住吉的长屋是一个答案,建筑上也还会有其它的答案。


      豪宅的成功往往没有太大价值,那是在各方面都很优裕的条件下实现的,而一座普通的平民住宅,在窘迫的条件下能有如此作为,在业界引起关注是必然的,住户与建筑师一起实现了一件伟大的作品,村野藤吾的话还是中肯的。


      对抗都市作为一种姿态,在安藤的实践中并不是到处挑起纷争、制造对立,而是他把建筑作为一种交流的手段,以此来同强大的都市文化进行对话,并且这种对话是在彼此尊重的前提下进行的。表参道之丘是另一类建筑的代表,商业建筑很少能够名垂青史,因为其设计往往为利益所左右,但安藤能在此类建筑中坚持自己的理想是让人敬佩的。在这个项目中,对场地历史的尊重,与环境的关系,在谈判中争取客户的认可,几个方面都不乏人们可资学习的地方。笔者曾经到访这座建筑,建筑内部沿用了外部街道的坡度,形成各层连续的空间,对其构思之精妙与内外空间的整体性、连续性,留下深刻印象。


      合格的游击队员与正规军军人的不同点在于,游击队员必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没有可依靠的庞大机器,因此需要更强的责任感和把握机会的能力。安藤忠雄作为老游击队员的另一过人之处在于能够自己找寻战场,创造机会。诸如六甲山集合住宅这样的项目,起初既无委托也无竞赛,但安藤觉得里有设计机会就自行先做研究和方案,方案成熟后找可能的开发商去交流。这种主动出击的意识,在建筑师中也是少见的。其中关键的一点在于,不怕吃亏,不怕失败,顽强的生命意识支配了他的职业行为。“一开始尽是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想尝试些什么,大多以失败告终。尽管如此,我还是赌上仅存的可能,在阴影中一心前进,抓住一个机会,就继续朝下一个目标迈进……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抓住微小的希望之光,拼命地活下去。”[5]
安藤忠雄总是不忘自己大阪人的身份,来自其成长环境与年代的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在他的青春期,亲眼目睹了安保运动的群众场面,其中的激情感染了他;他的第二次欧洲旅行,正逢法国五月革命最高潮时,安藤自述也曾偶然地参与其中。“我们这一代的社会意识与生存方式,不就是在此时此刻被决定了吗?”安藤的游击队情结即来源于此。像任何国家都存在不同城市间的个性差异一样,大阪人与东京人不同,被认为是有反抗精神的人。这些可能都是我们在理解建筑师时,除了他的建筑作品之外也需要关注的地方。安藤忠雄其人一如其建筑,坚韧是我看完此书之后的最大感受。


注释:
[1](日)安藤忠雄:《建筑家安藤忠雄》,龙国英译,中信出版社,北京,2011,中文版自序
[2] 同1,第8 页。
[3](日)安藤忠雄:《安藤忠雄连战连败》,张建,蔡军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北京,2004。参见书中第一讲:建筑即战斗,第28至65 页。
[4] 同[1],第75 页。
[5] 同上,第39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