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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少数民族的沐浴文化

  • Update:2013-12-28
  • 韩鼎,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张靓,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11期
内容摘要
各族人民充分利用云南丰富的水资源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沐浴文化。沐浴贯穿了云南少数民族从出生、婚恋、求子到丧葬的各个人生礼俗之中,对民族文化的传承和民族身份的认同有重要意义。云南诸多民族都有“洗澡节”,它是集宗教信仰、传统习俗、卫生需要、美好诉求等多方面内容的综合体,更是青年男女相识、相恋的重要契机,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云南地处我国西南边陲,历史悠久、民族众多,除汉族外,还有阿昌族、白族、布朗族、布依族、傣族、德昂族、独龙族、哈尼族、回族、景颇族、基诺族、拉祜族、满族、苗族、蒙古族、纳西族、怒族、水族、藏族、佤族、瑶族、彝族、壮族、普米族、傈僳族等 25 个少数民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各民族文化都表现出独特的内涵和特质,这种民族文化的独特性不仅表现在宗教信仰、节庆民俗中,在日常生活中也有着普遍的反映。沐浴,这一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在不同民族文化中亦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共同构成了丰富多彩的沐浴文化。

一、沐浴之水
云南拥有丰富的水资源,省内河流水系众多、湖泊星罗棋布、温泉分布广泛,这些都保证了各族人民沐浴之水的来源,同时,不同种类的水源从一个侧面影响了沐浴习俗的形成。
云南地跨六大水系,包括长江水系、珠江水系、元江(红河)水系、澜沧江(湄公河)水系,以及怒江(萨尔温江)水系和伊洛瓦底江水系。[1]它们的支流遍布云南全省,河网密布,并形成了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湖泊池塘,如著名的滇池、洱海、抚仙湖、泸沽湖等。这些河流湖泊为各族人民的沐浴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不同民族也根据周边水源的不同,传承着不同的沐浴习俗。如西双版纳地区河流众多、水质清洁,加之天气炎热,当地少数民族多喜于在河流中沐浴,男女同川、一日数浴 ;大理洱源地区温泉资源丰富,当地白族群众喜于在温泉中沐浴洗漱 ;而世居于山地的民族如红河绿村的哈尼族,常蓄山泉水以沐浴。虽然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很多少数民族地区开始使用自家的浴室,但是长久以来的沐浴习俗仍被传承着。比如重视清洁、喜爱沐浴的傣族,虽然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使用太阳能热水器,但是仍有不少民众保持传统习惯,钟情于在河流中沐浴。因此,可以说云南丰富的河流湖泊资源是云南丰富多彩沐浴文化的基础与保障。
除去丰富的河流湖泊,云南水资源中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温泉众多、分布广泛。据云南省温泉资源初步普查成果显示,目前云南省内已发现天然露泉一千二百余处,占全国温泉总数的三分之一。且温泉出露类型、出露特点、温泉泉质类型结构等均居全国首位,有些温泉分布密集的地区甚至有“刨个坑坑泡温泉”的说法。云南各地丰富的温泉资源,是上天对云南各族人民的恩赐。云南的温泉在历史上很早就得到开发,如有“天下第一汤”之称的安宁温泉,在宋元时期就已为人所知,元人赵琏在其《温泉漱玉》中评价 :“泉出安宁最,潜阳溢至和。盎温深在沼,清泚洊盈科。下土丹沙伏,傍崖碧玉磨。气暄移火井,色莹转银河。洗濯空炎瘴,径行入雅歌。远人沾惠旧,此去足恩波。”诗中对安宁温泉的清澈、泉周景色、温泉功效等都给予了高度评价。明朝徐霞客曾对云南的观音山温泉、大理九气台温泉、永昌石子哨温泉、腾越硫磺塘温泉和热水塘温泉等进行了考察和体验,称“余所见温泉,滇南最多,此水(安宁温泉)实为第一”。[2]云南温泉在保山、临沧、大理、红河等少数民族较集中的区域分布最为密集。保山地区共有 80多处温泉群,较有名的温泉包括 :腾冲硫磺塘、腾冲黄瓜箐、腾冲澡塘河、龙陵邦纳温泉、昌宁鸡飞温泉、昌宁小桥温泉等。同时保山也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自古以来就有汉、彝、白、苗、傣、回、佤、满、傈僳、景颇、阿昌、布朗、德昂等 13个民族生息繁衍。丰富的温泉资源给保山地区少数民族的沐浴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明代的毛铉在《温泉晚浴》中描绘了保山地区人民沐浴温泉的情景 :“乾坤之二气,胡为有藏伏。我观此地泉,阳在阴之腹。其源若探汤,有牲烹可熟。其流汇二池,男女各异浴。争浴讥裸裎,欢笑声相逐。浴罢纵杯盘,列座歌夷曲。晚行偶见之,含羞掩我目。明朝当再过,聊以濯吾足。”从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当地人民享受温泉沐浴的快乐情景,在此处沐浴男女仅是分池而浴,不见传统礼教中男女授受不亲的束缚。有学者认为诗中的情景表现了无拘无束、自由奔放的人群。在这里男人与女人间无矫揉造作的虚伪,却有着返璞归真的人间自然真情。[3]这正是无拘、淳朴的民族文化在沐浴文化中的体现。
云南丰富的水资源形成了数不胜数的河流、湖泊、温泉,当地的各族人民充分利用这些资源服务于生产生活,进而形成了不同的沐浴习俗,加之本民族固有的文化特点,就使得云南少数民族的沐浴文化丰富多彩,引人入胜。

二、沐浴与少数民族人生礼俗
沐浴作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伴随了人的一生。除日常洗浴外,从出生到死亡,沐浴作为一个重要环节参与到云南少数民族不同阶段的人生礼俗之中。
1. 新生洗浴
婴儿出生是一个生命的开始,是人生之路的开端,婴儿出生后往往伴随有浴婴的活动。由于婴儿出生之时,身上不免粘有血污,所以,浴婴主要是出于对婴儿健康的考虑。宋代《小儿卫生总微论方》的“洗浴论”中就记载 :“儿纔(才)生下,须先洗浴,以荡涤污秽,然后乃可断脐也。”并强调洗浴用水需先煮沸过,不能用生水。[4]在云南少数民族地区同样有对新生儿进行沐浴的习俗。
由于云南傣族先民世代皆是在河流中沐浴,所以当婴儿出生后,产妇也依此法为婴儿沐浴。《云南志略》中记载 :“金齿百夷……既产,即抱子浴于江,归付其父,动作如故。”[5]《滇略》记载与之相似:“生子贵者,以水浴于家。贱者,浴于河。”由于西双版纳地区气候炎热,傣族群众习惯于河中沐浴,有时甚至“一日十浴”,但妇女生产之后就抱着孩子在河流中洗浴的做法却会对妇女和孩子的身体都造成不利的影响,同时,由于傣族先民有“产翁制”的习俗,妇女洗浴完新生儿之后不久,就将孩子交由丈夫照料,由丈夫代为坐月子,自己还要和平时一样劳作,得不到应有的休息,更使得产妇身体难以恢复。不过,目前这种陋俗已经消亡。过去藏族对新生儿的“沐浴”也很有特色,据《清稗类钞•风俗类》“藏人生育”记载旧时藏民“产时不浴,母以舌舐之”。随着生活水平、卫生条件的不断提升,这一习俗也已消失。上面两例是在傣族和藏族历史上曾流行浴婴传统,现已不再传承。但同时应该看到,少数民族地区目前仍传承着诸多有特点的浴婴习俗,下面就简要介绍。
水族孕妇临产前,妇女长辈要用草木灰把洗盆反复揩拭,然后盛满清水,端到内房等候。婴儿出生后,妇女长辈即把右手伸入冷水盆中,将带着冷水珠子的手轻轻拍打三下婴儿屁股,俗称此为“冷水三拍”。水族人解释说 :“冷水三拍,不仅可以使孩子永远记住自己是水族人,而且日后身体强健,长寿益气。”[6]德昂族婴儿降生前夕,祖母要到房前屋后采摘细嫩的茶尖,稍作烘烤后,即炖于火塘三角架上的土茶罐里。婴儿降生后,便将茶水倒入用龙竹制作的竹槽里,由接生婆端进去为婴儿洗浴。之所以用茶水浴婴与德昂族的神话传说有关,传说德昂族的始祖达楞和亚楞,始于天界中的一株茶树,是由茶树的叶子变化而来的。因此,凡德昂族增添新的生命,就要让他们与茶相认,让他们长大后懂得他们是“茶叶的子孙”、“茶是德昂人的命脉”、“茶是德昂族的图腾”。从此以后,天天洗一次,直到满月。满月当天,还要喝一杯现制的绿茶水,自此不间断。哈尼族的婴儿出生后,接生者要用早已准备好的剪刀或锋利的竹片割断脐带,然后用温水给婴儿洗浴。婴儿出生后 12 天内,产妇要每天给他 ( 她 ) 洗一次澡。洗澡水多用陶罐煮,洗时由产妇将温水含入口中,然后喷洒到婴儿身上冲洗。20 天以后还要用草药熬水洗。基诺族孩子出生后,家人还要用事先准备好的黄竹筒或龙竹筒装清水冲洗孩子,不能用甜竹筒装水,否则这孩子将来会受穷,因为在基诺族人的语言中甜和穷的发音基本一样。[7]
上述例子可证明,云南少数民族对新生婴儿的第一次沐浴是非常重视的,在沐浴过程中融入了族人对孩子健康成长的希冀,是新生儿参与的第一个人生仪式,也是族人对其身份认同的仪式。

2. 洗三仪式
婴儿出生后的第三天,家族为其进行一次洗沐的仪式,俗称“洗三”,这是婴儿出生后的首个重大仪式。《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记载 :“三日洗儿,谓之洗三。”也可以在第七天进行,称为“洗七”;最迟在第十天进行,即“洗十”。“洗三”在汉族地区往往由接生婆或家人操办,边洗边说喜话,如“洗洗脚,大步行天下。”“洗洗腿,健步快如飞。”“洗洗胸门口,忠孝在心头。”“洗洗头,吟诗画画第一流,中了状元又封侯。”[8]由于“洗三”具有的卫生保健意义,因此在少数民族中也普遍存在。
藏族的洗三仪式叫做“旁色”。“旁”藏语即污浊,“色”即清除之意。意为清除秽气为孩子祝福。旧时藏民的“旁色”不是用水洗,而是用黄油涂身,如《清稗类钞•风俗类》“藏人生育”记载 :“至三朝以黄油涂其全身,晒于日中。”如今藏民的孩子出生第三天一早,主人要在家门口堆一堆小石子,生男孩堆上白色小石子,生女孩对石子颜色没有要求。在石堆旁点燃松柏香枝,宾客先在石堆上撒上一点糌粑,再进屋向产妇和孩子献上哈达,给产妇敬酒、倒茶,用大拇指与食指捏一点糌粑放在婴儿额头上,以表示孩子吉利,向产妇恭贺,向婴儿祝福。[9]从用糌粑涂额头中还是能看到旧时黄油涂身这一风俗的遗存。除藏族外,佤族也会在新生儿身上涂抹些东西,佤族婴儿出生后,“往往要擦一点稀鸡粪在婴儿的牙床骨和上颚骨上,据说有利于牙齿的生长,还要在婴儿肚脐上涂一点竹虫蛀食竹芯后留下的粉末,认为可防脐风”。[10]
云南少数民族的“洗三”仪式中的用水往往有特殊要求,如彝族的洗三习俗中,采三角枫等三种草药煮汤为婴儿洗浴以祓除不祥。佤族则要用息风草、小黄花等几种草药煎水为婴儿洗浴。白族则用风藤草、金银花等。
纳西族摩梭人的“洗三”不是用水,而是让孩子沐浴阳光,进行“日光浴”。永宁摩梭人在小儿出生的第三天举行拜太阳仪式。这天,太阳一出,产妇的母亲或姐姐就取一根燃烧的松明丢在院子里,产妇或产妇的母亲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拿着一把镰刀,一根麻秆(代表长矛)和一页喇嘛经书,跨出正房,到天井院停留一会,使婴儿沐浴阳光,乞求太阳保佑。[11]彝族的“阿依德波堵”仪式与之相似,“阿依德波堵”意为“出门见天日”,婴儿诞生三天后到月底这段时间内,要请毕摩(巫师)选定的吉祥日,当日一定要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抱婴儿出户,以初升的太阳寄托孩子今后的健康成长。
部分民族在“洗三”仪式中还增加了认亲的内容,如云南红河哈尼族要在婴儿出生第三天,把小孩抱到舅舅家,举行认舅父仪式(没有舅舅的要认“干舅父”)。[12]瑶族婴儿的洗三仪式由师公(巫师)来主持,师公抱着孩子,不断地唱赞美歌、摇篮曲。在洗澡过程中若有外人经过,第一个看见婴儿的便认为是婴儿干爹或干娘,要为孩子命运负责。[13]
3. 婚恋与沐浴
云南的许多民族都有以沐浴为主题的节日,各种沐浴节日是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结识对方的重要机会,这也是云南少数民族沐浴节日内容丰富,传承不衰的重要因素。
云南的沐浴节日有 :傣族、阿昌族、德昂族的泼水节,白族、藏族的沐浴节,普米族的洗澡日,拉祜族的洗澡节,傈僳族的汤泉歌会,佤族的泥浴盛典“摸你黑”等,这些节日虽然是以沐浴为主题,但其中均穿插了让年轻男女相识、相会的环节。如傣族在泼水节中的丢包活动 :在泼水节之前,各村各寨的未婚女子缝制花包,花包呈四角棱形,大小如桔,用多色花布拼缝,有一条一尺多长的提绳,供丢包时握绳甩掷。丢包之日,未婚男女青年在寨旁的草坪上,分列一边,含情脉脉地相互对视片刻,女青年便手握花包提绳轻甩几圈,向男青年甩去。见花包飞来,男青年争相抢接。接到花包后,也仿效女青年的模样,再掷回,让女青年抢接。经过几番试探性的抛掷之后,心有灵犀的男女便结对对丢。这时的花包已成为传递感情的使者,带着情与爱飞向对方。两人对丢一段时间以后,便悄然离开丢包场所,隐于林木之中,或溪泉岸畔倾心交谈,最终坠入爱河,变为情侣。此外,拉祜族的洗澡节中也有丢包的环节。对歌是沐浴节的另一个常见活动,如在阿昌族的泼水节中,男女泼水之前就要先对歌,如果在对歌过程中男女双方产生爱慕之情,那么当天晚上小伙子会去姑娘家,在火塘处接着对歌直至天亮。在傈僳族的汤泉歌会上,对歌的声势浩大,男女青年由此相识、相恋、最终步入婚姻的数不胜数。有学者认为:“男女高唱汤泉恋歌,颇似《诗经•溱洧》祓禊之后的男女同游共欢之俗。”[14]丰富的沐浴节日为少数民族青年男女的提供了重要的相识相恋的契机。
部分民族中,男女同池而浴、相互嬉戏,为恋人的结合提供更直接的条件。在永宁纳西族摩梭人地区,男女在光天化日下同池而浴是很自然的,他们有意要乘机结交的,就在沐浴中相互嬉戏,浴后邀请就地野餐。当夜幕降临以后,双双对对就在浴池周围野宿。行人至此,绕道而过,不加干扰。[15]

4. 沐浴与求子
基于水能使自然界万物生长的观察,先民们相信水有着蕴育生命的力量[16],当把这种信仰应用到求子仪式中,就表现为求子仪式中的沐浴环节。同时,云南的不少温泉都含有天生磺 ( 气磺 )、皮硝等物质,中医认为,这些成分对治疗子宫虚冷、不孕和妇科炎症有良好的疗效。因此,无论从心理层面,还是客观的水质条件,都使沐浴成为求子仪式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
我国古代神话中,简狄沐浴时吞燕卵而生契,沙壹水中捕鱼触沉木而孕的记载都表明女子将身体浸入水中与怀孕有关联。云南丽江俄亚纳西族的求子仪式称为“支古”,仪式中求子夫妇和东巴及其助手等人,一同前往村后的“浪子布”山求子。在此过程中,求子夫妇要在“拉构劳”水沟沐浴,向山神和石祖烧香、叩头,祈求怀孕和生育。[17]紧挨云南的木里县摩梭人有“转山洞”的求子仪式,它由一系列的活动组成 :第一是拜石祖,即“久木鲁”,向它叩头,祈求生儿育女。第二是不育妇女沐浴洁身。沐浴时,男子要回避,女子到水池里从头到脚洗一遍,然后擦干身体。第三是喝“哈吉水”。沐浴之后,妇女用一根通气的竹管吸“垮”( 即一个小水槽 ) 中的水。第四是接触“久木鲁”。女子即提起裙子在“久木鲁”上坐一下,有交媾之意,这样就能从“久木鲁”上获得生育能力。第五是送走使少妇不孕的“乔斗鬼”。经过这一系列的活动后,人们认为就能怀孕生子了。[18]

5. 丧葬中的沐浴
丧葬过程中药对尸体进行沐浴,即洗尸。汉族是在招魂之后进行,由男女侍者分别为男女死者洗尸,沐浴还包括给死者剪指甲、梳发、修胡须等项目。洗尸的习俗在少数民族地区现在仍有较完整的传承,并有明显的民族特色,如买水浴尸的习俗。
买水浴尸的习俗在苗族、壮族、瑶族聚居的地方较为流行。在举行“浴尸”前,孝子披麻戴孝、撑伞提桶到河边痛哭,并烧纸钱或投币于水中,然后取水回家洗尸,民间谓之“买水浴尸”。认为只有这样亡灵才能够顺利到达祖宗处,否则将不被收容而成祟鬼。[19]苗族人认为不洗尸者灵魂到“刁嘎腮、咀兵浓”( 祖先居处,即阴间 ) 祖先不收留,还要回到人间找子孙的麻烦。[20]纳西族认为,不洗尸的死者的灵魂见不到祖先,只有洗过尸的死者才能顺利抵达祖先居住的阴界。[21]由此可见,洗尸与否成了死者鬼魂能不能顺利抵达阴间、留居阴间的条件。与此相适应,民族文化中对洗尸之水也有特别的要求和限定,如只用泉水、雨水,不用人饮用的井水等。[22]彝族洗尸要用泉水,并最好寻找到泉水的源头来取水,苗族则认为用“天水”(雨水)为宜。
从出生到婚恋、求子,再到丧葬,这一系列的人生礼俗中,沐浴均贯穿其中。在新生沐浴和洗三过程中,除了对婴儿进行必要的清洁外,更多的是赋予了对孩子民族身份的认同和未来成长的祈福 ;而云南丰富的沐浴节日又为青年男女的相识、相恋提供了机会 ;对水的生殖力的信仰贯穿于求子习俗之中,使沐浴成了求子仪式中的重要环节 ;而在丧葬仪式中,不少民族认为浴尸是关系到死者灵魂是否能到达祖先那里的关键环节。因此,我们看到,沐浴对各种人民来说绝不仅仅是清洁身体那么简单,它还是人生礼俗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民族文化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丰富多彩的沐浴节日
1. 傣族的泼水节
说起云南少数民族的沐浴节日,最有名的莫过于傣族的泼水节。泼水节,在傣语中名为“尚罕”或“桑勘比迈”,意为“新年”,因活动中有热闹的泼水环节,故被称为“泼水节”。东南亚地区的太、掸、老等民族也过泼水节,在泰国称为“宋干节”,其实就是傣语“桑勘比迈”的音译。傣历新年一般在公历四月中旬,人们送旧迎新,互相泼水以示祝福。
泼水节一般持续三天,分别为送旧、空日、迎新。泼水节第一天,人们沐浴更衣到佛寺赕佛,围坐在沙塔周围听僧侣诵经布道,然后把一尊佛像移至院中,妇女各挑清水一担泼在佛像上,为佛“洗尘”。浴佛之后,人们便敲着锥锣,打着象脚鼓涌向街头,青年男女把一盆盆圣洁的水泼向对方,以表示美好的祝愿。节日期间,傣族人民还要举行丢包、划龙舟、放高升、孔雀舞等传统民俗活动。
泼水节在傣族既是宗教性节日,又是民俗性节日。由于其包容性,使得西双版纳地区的其他民族也参与其中,增进了民族团结,而全国慕名而来的旅客也促进了该地区的经济发展。可以说,从浴佛到浴人,从本民族的自娱自乐到四方宾客的共襄盛举,傣族泼水节的影响力不断得到提升。(图 1-3)

1. 版纳傣族泼水节


2. 版纳傣族泼水节


3. 浴于河

2. 阿昌族的泼水节
阿昌族的泼水节与傣族泼水节日期相同,但在活动中又有本民族的特色。
泼水节第一天,阿昌族人民都穿上节日的盛装,争采鲜花,女的插在头上,男的别在胸前。下午全村男子汇拢在一起,向山里进发,在椎栗树前鸣响鞭炮,并跪拜椎栗树,然后采花跳舞,回村时,村内姑娘出来迎接并端着苏子粑粑请男子吃。之后,姑娘们把男子采来的花扎在竹竿、竹轿上,搭成花塔、花轿,人们围着花轿载歌载舞到深夜。第二天、第三天是“浇花水”活动,男子敲响象脚鼓、铓、钗,扛着四色彩旗在前面开路,姑娘在后排成一长串到河里挑清水来泼花塔、花轿 ;并把清水倒进竹龙,喷射花轿里供着的佛。[23]
以上是浴佛的环节,第四天开始青年男女敲着象脚鼓到井边互相泼水祝福,开始“浴人”的过程。阿昌族泼水非常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语言美,行为好。泼水前,男女要先对歌,男唱:“今天浇花水 !”女同意就唱:“浇给点!”男唱:“你的衣服花花绿绿像鲜花,怕浇脏了!”女答:“你一浇,我的烂衣服成了好衣服!”男唱:“我们浇花水不发火,不怄气。”唱完男的就开始浇,浇在肩上或后脖子的衣领上。之后女的就以同样的方式浇还男子,从不追着人浇。[24]青年男女互相泼过水,接着就相邀到山坡上对歌,直到太阳西下,各自回家。如果双方都有爱慕之意,晚上十二点左右,小伙子会到姑娘家门口吹响优美动听的葫芦箫,叫开大门,在火塘的边,继续跟心爱的姑娘对歌,直至天亮。后一天晚上,一村的小伙子还要到另一村去“串姑娘”,姑娘为小伙子杀鸡烹饪,并对歌到天明。如果双方都产生了情愫,在分别时,小伙子会唱 :“岔河分水先离别,转过河湾又相逢。”姑娘唱 :“竹筒有酒莫关盖,双手再敬郎有情。”小伙子唱:“一夜难说平生话,只恨金鸡叫天明。”姑娘请男子放心,就会唱:“鸡叫人散心不散,你我分身不分心。”

3. 德昂族的泼水节
德昂族的泼水节又称浇花节。泼水节第一天,全村成年信众搭盖一座两层木竹结构的小佛房,房高三米左右。佛房内架设一条水龙槽,直伸房外,龙头下凿一孔,以插转水花筒,筒四周的竹桌上,摆设十余尊小佛像。第二天天刚亮,全村男女穿戴整齐,手提花篮,在清亮的锥锣声和咚咚的象脚鼓声引导下前往山中摘采椎栗花,并在林中跳起欢快的象脚鼓舞和孔雀舞。傍晚,人们涌回村里,用采回的鲜花装饰小佛房,然后大家欢聚一堂对歌跳舞。第三天,全村男女携带竹筒、木桶等,齐集于佛房前,听“安长”诵经。诵经完毕,用清水洗涤寺内释迦牟尼佛像和神坛,然后将清水倒入水槽内,使水带动花筒旋转,将水喷洒于四周小佛像上,每个信徒都要喝一口洗佛的清水 ( 名曰吉祥水 )。浴佛仪式之后,广场上响起锣鼓之声,村民们提着盛满清水的水桶,抬着脸盆,互相追逐,你泼我洒,祝福对方清洁平安。第四日,村民会在寺院前广场边上,建一座高两三米的七级木塔 ( 功母塔 ),并赕给佛寺一些钱,作为“功德”。最后每户提一桶细沙,倒于“功母”竹笆棚内,再供以各色幡旗、香柱、蜡条、米花、芭蕉。[25]
以上三个民族的泼水节均与浴佛有关,是基于宗教性节日的民俗性节日。佛家认为浴佛除了纪念佛祖的诞生外,还有洁净世间众生心灵的作用。另外浴佛也能得到佛的庇佑,如《佛说灌洗佛形像经》记载 :“浴佛形像如佛在时,得福无量,不可称数。”这两点在泼水“浴人”的过程中得到了延续,祝福的情感融入洒向对方的水中 ;同时,相比于一般的沐浴而言,这种“浴人”的主要目的不是“净体”,而是“净心”。

4. 白族的沐浴节
每年立春前后,洱源地区的白族妇女都要呼朋邀友,携儿带女,自备食宿用具到洱源县城东茈碧湖畔的九气台温泉沐浴。妇女们或“气蒸”,或沐浴,每日数次,有的小住三五日,有的玩耍十多天,彻彻底底地放松。是时,整个九气台村处处洋溢着欢歌笑语,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儿国”。这就是白族妇女一年一度的春浴习俗,俗称“沐浴节”。[26]
大理多温泉,并以洱源温泉水质最优。其泉水质洁净,可饮可浴。民国年间,李根源为九气台温泉题写“温美兰汤”四个大字。[27]泉中产天生磺 ( 又叫气磺 )、皮硝等,对治子宫虚冷绝孕有良好的疗效,这也就正是九气台村妇女几乎没有不孕者的原因。沐浴节对白族妇女是不自觉的防病治病、清洁卫生之法。

5. 藏族的沐浴节
沐浴节,藏语为“嘎玛日吉”,意为“沐浴”。沐浴节为期七天,从藏历七月上旬弃山星(金星)出现开始,到弃山星隐没结束。传说经星光照射的水会变成了药水,能治病祛疾。之所以在藏历七月上旬举行沐浴节,按佛教说法,这时青藏高原的水,具有八大优点,即一甘、二凉、三软、四轻、五清、六不臭、七饮不损喉、八喝不伤腹。
沐浴节期间藏族群众不分男女老少,纷纷来到水渠、溪流之中洗澡、沐浴,兴高采烈地欢度节日。人们通常带着帐篷,并备有牛羊肉、酥油茶、青稞酒、糌粑、茶水,痛快地喝酒聊天。每天从早洗到晚,除了洗澡还洗藏装、藏被,如此进行一周的时间,故沐浴节又称“沐浴周”。以往,在这段时间之外,藏族妇女是不能下水洗澡的,否则会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行为。[28]有学者分析了藏族沐浴节的源流后,认为沐浴节的缘起是以祈求水神给以再生为精神基础,以藏族人民千百年来的科学观察为物质契机,它在流变过程中,融汇了天体崇拜不同的文化因素,发展到后来,又吸收了大量的娱乐文化,从而使当今的沐浴节,演变成一个集宗教、娱乐、健身、社教于一体的综合性社会节日。[29](图 4)

4. 藏族沐浴节

6. 拉祜族的洗澡节
西双版纳勐腊县的拉祜族 ( 白拉祜 ) 每年农历十二月十五日举行洗澡节,为期三天。节日的文化内涵主要为喜庆丰收、辞旧迎新、洗涤污秽、洗冲疾病,以清洁干净的身体及环境迎来吉祥的新年。
节日期间,各村寨都用竹管搭建成两条水槽,男女晚辈们分别在这里接受长辈们的冲洗。家里的衣物褥被都必须在这天清洗。男女青年相互泼水嬉戏,晚上跳芦笙舞。其余娱乐活动还有丢包、打陀螺、踩高跷、唱歌等。[30]拉祜族洗澡节吸收了傣族泼水节的部分特点,如泼水、丢包等,丰富了拉祜族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

7. 傈僳族的汤泉歌会
傈僳族的汤泉歌会,亦称“春浴”,是怒江地区傈僳族一年一度的重要节会。一般在过年的第三天或第四天,人们背上行李、节日食品及炊具,从四面八方汇集于六库附近的登埂、麻布天然温泉进行沐浴。[31]
汤泉歌会以傈僳族为主,临近的怒、普米、景颇、白族人民也会参与其中。怒江各族人民都把“春浴”看成一种文明、卫生和圣洁的行为。凡到温泉洗浴的人们,按照本民族的传统习俗,都十分讲究文明礼貌,男女之间更是彼此尊重。通常是让长辈先洗,青壮年在后。男子洗浴时,妇女们则相约距沐浴地稍远的地方去预备饭菜 ;当轮着妇女们洗浴时,小伙子们又会自行带上弩弓或竹箩纷纷钻进附近的密林去拾柴打猎。这种约定俗成的古朴而纯洁的社会美德,大家都愿遵守。
汤泉歌会的另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赛歌,人们手拉手,围成几十个圆圈,每一个圆圈里,都由对赛的男女歌手领唱,其他的人跟随合唱。人们随着此起彼落的歌声,有节奏地移动着双脚,不断交换着位置。傈僳族的情歌大多柔婉、悠长 ;怒族的情歌则婉转、深沉;而普米和藏族情歌又显得特别高亢、悠扬。[32]唱情歌的环节也是年轻男女彼此相识的契机,不少傈僳族夫妻均是结识于汤泉歌会上。(图 5-7)

5-7. 傈僳族温泉沐浴

8. 佤族的泥浴“摸你黑”
“摸你黑”是佤族的传统节日,传说源于佤族先民用一种叫“娘布洛”的神药涂抹在人们的脸上,以驱病辟邪,求得健康平安。
“摸你黑”中所用的主要原料是泥土,据传是由于在远古时代,佤族先民赤身裸体,阳光的照射和蚊虫的叮咬让人无法忍受。偶然间,人们看到水牛在泥土里打滚,居然有防晒、防叮咬之效,于是也学着水牛在身上涂满泥土。久而久之,泥土能止痛、消肿、解毒等功效被人们发现,于是成了生产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药品”。
在“摸你黑”仪式中,人们把药草磨成粉,和上泥土,拌成药泥,以此来象征佤族神话中的不死草“娘布洛”,在节日中互相把药泥涂抹在对方身上表示祝福,希望对方百病不生、健康长寿。“摸你黑”结束后,许多全身药泥的佤族青年男女跳进溪流中,继续泼水欢闹,在把一身泥巴洗掉以后,人们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正是药泥的神奇功效。(图 8)

8. 摸你黑

结语
云南丰富的水资源和多样的民族文化使云南少数民族的沐浴风俗多姿多彩,沐浴不仅伴随着各族人民的一生,更是贯穿了其人生礼俗的各个环节。丰富多样的沐浴节是不同民族的人民合理利用周边水资源,并将融入传统文化、宗教信仰、卫生需要以及对生活的美好诉求等多方面因素而创造、传承的重要节日,通过融入丢包、对歌等活动,使得沐浴节成为青年男女相识、相恋的重要节日,这也进一步促进了沐浴节的发展。总之,沐浴在云南少数民族的生活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注释 :
[1] 其中前四者属太平洋水系,后两者属印度洋水系。
[2](明)徐弘祖 :《徐霞 客 游 记• 滇 游 日 记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第 777 页。
[3] 林超民等 :《滇云文化》,内蒙古教育出版社,呼和浩特,2006,第 528 页。
[4]《小儿卫生总微论方》卷一,四库本。
[5](元)郭松年、李京:《大理行记校注 云南志略辑校》,王叔武校注,云南民族出版社,昆明,1986,第 92 页。
[6] 殷 伟、 任 玫 :《 趣话 洗 澡( 中 国 )》, 中国文史出版社,北京,2007,第 191 页。
[7] 上述资料参考杨筑慧 :《中国西南民族生育文化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北京,2006,第 152-153 页。
[8] 庞树根、赵鹤康:《江宁史话》卷三,“江宁风俗”,江苏人民出版社,南京,2006,第 146 页。
[9] 徐桂兰 :《中国育俗的文化叠合》,广西民族出版社,南宁,2002,第 130 页。
[10] 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民族事务委员会 :《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民族志》,云南民族出版社,昆明,1995,第117 页。
[11] 宋兆麟 :《中国生育信仰》,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第 310 页。
[12] 姚周辉 :《失衡的精神家园 :中国民间灵魂、鬼神、命运信仰的研究与批判》,广西人民出版社,南宁,2002,第204 页。
[13] 同 [9],第 138 页。
[14] 钟敬文主编 :《民俗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第 292 页。
[15] 严汝娴、宋兆麟:《永宁纳西族的母系制》,云南人民出版社,昆明,1983,第 19 页。
[16] 参见向柏松 :《中国水崇拜》,上海三联书店,1999,第 8-20 页。
[17] 宋兆麟 :《伙婚与走婚——金沙江奇俗》,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第 186-187 页。
[18] 杨筑慧 :《中国西南民族生育文化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北京,2006,第 86 页。
[19] 张茂华 :《中华传统文化粹典》,山东人民出版社,济南,1996,第301 页。
[20] 刘宁波 :“人生礼仪中水的再生功能试析”,《民间文学论坛》,1989.4。
[21] 云南编辑组 :《宁蒗彝族自治县纳西族社会及家庭形态调查》,云南人民出版社,昆明,1986,第 184 页。
[22] 赖亚生 :《神秘的鬼魂世界——中国鬼文化探秘》,人民中国出版社,北京,1993,第66 页。
[23]《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编 :《云南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汇编》4,民族出版社,北京,2009,第 31 页。
[24] 刘扬武:“ 阿昌族过泼水节”,《云南政协报》,2001.11.17,第4版。
[25] 云南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编 :《德昂族文化大观》,云南民族出版社,昆明,1999,第 93 页。
[26] 王建华 :“从洱源妇女沐浴节看白族的妇女观”,赵寅松主编《白族文化研究》,民族出版社,北京,2003,第239 页。
[27] 赵寅松 :《守望精神家园 :中国白族节日文化》,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哈尔滨,2007,第43 页。
[28] 范玉梅等 :《中国少数民族风情录》,四川民族出版社,成都,1987,第 255 页。
[29] 林继富 :《西藏节日文化》,西藏人民出版社,拉萨,1993,第89 页。
[30] 王正华、和少英:《拉祜族文化史》,云南民族出版社,昆明,1999,第 243 页。
[31] 左玉堂 :《傈僳族文学简史》,云南民族出版社,昆明,1999,第 9 页。
[32] 参考大成、兴之:《神奇的大峡谷》,云南少年儿童出版社,昆明,1988,第 7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