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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博物馆在中国——访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馆长杭间

  • Update:2014-01-12
  • 采访、撰文:赵 华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12期
内容摘要
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的设计工作已趋近完成,这座以包豪斯设计藏品为主,涵盖工业革命以来现代主义设计制造百年间各类优秀国际设计收藏的设计博物馆,对于中国制造及创造将产生深远的意义。馆长杭间教授在杭州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从设计史学者和设计博物馆馆长的身份和视角出发,深入解读了设计史维度下的设计博物馆及其对于中国的意义。

杭间教授

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是中国美术学院在浙江省人民政府的支持下,即将在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兴建的建筑面积为1.6万平方米的博物馆,用于以包豪斯为核心的西方近现代设计史系列藏品的永久收藏和展陈。这批藏品涵盖了20 世纪之交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德意志制造联盟、包豪斯与德国现代设计教育、荷兰风格派与荷兰设计、国际主义风格设计、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设计、当代设计及其他各类设计收藏,共计7010 件。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还将以这批藏品为基础,参照100 年来的设计史的线索,在未来更多地征集中外经典艺术与设计作品,形成国际级的现代设计系统收藏。同时,中国美术学院邀请了1992 年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葡萄牙著名设计师阿尔瓦罗·西扎(Álvaro Siza)为中国国际设计艺术博物馆进行设计,博物馆预计在2015 年投入使用。建成后的博物馆将成为以设计史为线索,展示生活方式的博物馆,并作为中国当代设计教育的高端研发基地和学术高地,辐射长三角乃至东北亚的国际级的现代设计文化传播中心,为中国设计和制造的健康发展提供良性的平台和思想引擎。
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选取了包豪斯作为设计藏品,选址杭州,落户中国美术学院。杭间认为,收藏包豪斯是一种因缘际会,这批藏品引进以后,能够疏导设计史的脉络,让国人在发展设计、创造现代产业文化的时候可以有一个坐标轴,知道所处的点及其前因与后果。设计博物馆地处长三角这个制造业发达的地方,对中国的制造业也将会有很大的影响。“这批藏品开始洽谈的时候,我不是最早接触的,但中间请专家论证的时候,我参与了。我当时是说了这么一个意见:将这座设计艺术博物馆放在杭州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长三角与珠三角不一样,珠三角的外向型加工或者贴牌经营的比较多,长三角中小型企业则偏重于私营,他们的产品结构基本上是面向民生的。另外它有更多的自主性,没有过多依附于外面的大品牌或奢侈品品牌而去贴牌经营。长三角这一块实际上对设计的需求更迫切,也恰恰是长三角,产生的山寨问题更为严重。它需要设计,所以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照搬照抄。所谓山寨,就是别人好,我就‘拿来主义’,但在很多国家,这都是一个过程和阶段,无论是知识产权保护,还是‘拿来’之后伴随产生的本地性问题。但怎么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这批东西应该是有一定正面推动作用的。因为这批藏品,用许江院长的话说,是欧洲制造的思想库;用我的话说,是让设计师知道一件物品的来龙去脉。因为只有知道来龙去脉,我们才能在这个基础上创新,而不是形式上的照搬照抄”。

1-2. 中国国际设计艺术博物馆的包豪斯藏品


3-4. 中国国际设计艺术博物馆临时展馆


包豪斯诞生之时处于一种“手工艺与工业”的剧烈历史变革之中,而今天,我们则正处在一种“工业与信息化”的迅速变化的社会阶段。因此,我们更需要以高度敏锐的意识去面对推动社会转型的力量,充分关注包豪斯在其历史发展中的思想价值,重建从社会生活、设计创新、工业制造到信息内容的“造化之链”,揭示一种设计思想反思与对比的过程,从而为中国
制造到中国创造提供强大的动力。
博物馆本身是历史的载体,设计博物馆收藏的则是人类生活的历史。博物馆收藏正在从精英化走到我们日常生活的审美化。设计是观看生活的中介物,而通过设计遗产所观看的,是其背后的生活价值。对于从中国工艺美术史向中国设计史的叙述体系的转移,对于这一变迁过程的前因后果,杭间曾有过深入的分析。他认为,人类社会的各个层面,无论是身体、日用物品、生活习惯,还是社会伦理,都与古代有着某种精神和物质的联系。
对于中国这一百年特殊历史中的设计发展和生活变迁,杭间在最近关于设计史写法的文章中提出,“设计”在中国经历了复杂的道路,中国人近现代的生活质量、文化尊严、传统和现代问题的纠结,夸张地体现在“设计”的层面上。虽然“设计”以及它所体现的“物”成为一种先进生活方式的象征,在中国不同时期的改革中成为许多先进人物的向往和追求,但由于中国社会发展形态的局限,“设计”的变体——工艺、图案、装饰、工艺美术等等,相继成为中国设计曲折发展的表征。而无数具有超前思想的设计师或设计教育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悲剧英雄。当站在现代文化的角度回望那些漫长的农耕社会中我们祖先质朴而又充满本土智慧的创造,亦不能以为我们已经拥有了与西方等量齐观的现代设计知识体系,从而可以从容续接曾经卑微的、以廉价劳动力密集型生产为主构成的“中国制造”的历史。
杭间感慨地说:“这一百年来中国人是底气不足的,很纠结,因为相对西方而言,我们都处在一种落后的状态。最好的方法是对比,以时间来对比,客观地让观众自己去判断。在这批收藏中,德国工业同盟、新艺术运动、国际主义、构成主义的东西都有,为什么单独重视包豪斯?如果我们现在对一百年的设计发展做回顾的话,包豪斯的设计观念、艺术观念确实有它很特别的地方,确实有它开创性的意义在里面。它把艺术从象牙塔里解放出来,从形而上思想里解放出来,跟大众的生活结合,这是包豪斯一个极大的开创。而且包豪斯与中国设计的这一百年也是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

5. 格罗皮乌斯与包豪斯的教师们


很多业外人士不太理解包豪斯,很多业内的人对包豪斯也有一定误解,认为它是一个过时的东西,实际上并非如此。杭间曾在《中国设计与包豪斯——误读与自觉误读》一文中对中
国和包豪斯的关系做过客观的梳理。从20 世纪初发展到今天,这种远远不止是对包豪斯的误读也导致中国在设计、制造、产业、设计教育和社会生活中存在着诸多复杂多元的问题。因此,从全球化经济和文化产业产生的关系和对“设计”的新的认识来看,包豪斯在中国依然有深远的意义。
“包豪斯是工业文明发展的产物,它肯定不是古典主义,我们现在对工业文明是有很多检讨的,包豪斯对工业文明认识的过程,作为我们对以西方为主流的工业文明发展的检讨,是能够起到重要作用的。这里面关于艺术与科学关系的讨论尤其重要。另外一点,正因为工业革命以来西方设计的成果都不是出于中国的原创,所以中国人对这些没有非常深刻的认识。我们用的都是外国的东西,国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因此普通老百姓会有一些不理解,觉得这些收藏都是西方工业文明过去的东西了,买一堆破烂干什么。这恰恰是普通民众有误解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在人类进步的道路上,工业的进步已经是不可回避了,但其形态在不断变化,从原来的机械、电子,到现在的互联网,但正因为这些都不是我们的原创,我们对它的思考是缺乏一定力度的。这也是中国对现代性认识始终有局限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希望这些收藏可以起到这个作用”。
作为原中央工艺美院史论系第一届学生,杭间也将他的母校和包豪斯做过类比,现在,中央工艺美院旧址已经拆除,而德国的包豪斯则长久地留存在那里。我们对待遗产的粗暴方式令人无奈和叹息,但其精神,不论实体存在与否,仍可通过其深远的影响而传接下去。“我当时在做中央工艺美院老照片展的时候,就以包豪斯作为比喻,一个学校,比如说包豪斯,虽然没有了,但是他的精神还在,中央工艺美院的精神在当年和包豪斯是非常吻合的,虽然不完全是包豪斯的思想。这种精神一直在鼓励着我,引导着我在做这些:关注物态文化,关注社会的发展和艺术的作用,探索设计对民生的具体改善,这些实际上都是包豪斯当年的精神”。
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建筑由建筑大师西扎设计,同时,日本建筑师隈研吾设计的民艺博物馆也正在动工。国际上一些优秀的设计博物馆建筑本身也将是未来优秀的设计遗产。无论从地域环境、空间功能、社会职能还是研究探索角度,设计博物馆都将以独到的眼光和开放的思想成为公众认识设计和自身生活,进而提升创造力的互动平台。作为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馆长,杭间对中国目前设计博物馆及世界一些设计博物馆的具体问题,今后运营、收藏、展示、研究和公众教育的状况,都有着独到的见解和全面的计划。
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的藏品现在虽然是以西方包豪斯及欧洲近现代设计作品为主,但未来将是两条线并行,即西方和中国。中国的线索是20 世纪一百年来与西方并行的设计作品收
藏,这将是有计划的、系统的征集过程,前段时间还收藏了一批王受之教授捐赠的630 多张美国电影海报。对于这一百年来中国可以选择的设计收藏,杭间总结为五点:传统的收藏,即本身存世少量,以稀为贵的;带有大众群体记忆符号的;已消失在生活中成为设计标本的;从古至今还在延用,延续古代设计智慧的;改变生活方式的、里程碑性质的设计等。杭间将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定位为国际化的、标准的设计博物馆,他认为目前国际上好的设计博物馆并不多,其中包括伦敦设计博物馆、美国库珀- 休伊特国家设计博物馆、
MOMA 的设计部分、V&A 的设计部分等。但那些独立的设计博物馆都是展出现当代的设计,而不是展出设计史上的设计,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应该是兼而有之的,因此无论是设计藏品的遴选,还是展陈的线索和陈列形式,都有待探索和改进。
“我们未来会有一个固定展陈和临展的结合。固定展陈是按照欧美现代设计史的发展线索,利用我们现有展品来做的一个设计史线索的展陈。这个固定也是相对的,也会做一定时期
的更换。另外我们想推出现当代中国以及世界优秀设计师的作品作为临展,临展部分还有馆际交流展览,希望和世界上其他博物馆建立联系,互通有无,把他们一些好的专题性展览通过交换的方式展出。临展部分的设计师作品做一两个月,或几周的短期展示,馆际交流展时间会更长一点,如半年到一年。而按设计史线索的、以我们自己藏品为主的展览,可能就是三年、五年更换一次”。

6. 西扎设计的中国国际设计艺术博物馆建筑室内空间


7. 隈研吾设计的民艺博物馆


现代设计是从包豪斯开始的,包豪斯的教育模式是设计学科的世界性基础,在今天依然影响深远,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如何在全球知识经济时代继往开来,培养出兼顾现代科技与工程知识、兼顾产业与社会发展的新设计人才,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对于设计博物馆来说,无论从研究还是公众教育的角度,都有其特殊的责任。杭间表示,今后会通过各种形式的展览来倡导健康的价值观、审美趣味和生活方式,引领良性的社会秩序。关于教育的部分在国外几乎占到了博物馆的一半,博物馆还将探索设计方向,研究设计理论,推出新式展览,开发一些衍生品并扶植设计师,这些方式的作用都是无形的。在博物馆的职能和建筑的空间布局上,中国国际设计艺术博物馆都作了详细的规划。杭间介绍,在西扎设计的建筑中,楼上专门有用于研究的工作坊,包括学术报告厅和多功能厅,会聘请研究委员会作为博物馆最高的学术机构,遴选研究人员,并给他们提供研究条件。博物馆还设有创意工作坊的空间,作为企业家或设计师培训的工作坊,还可作为博物馆教育的一部分。一些为公众开放和为中小学生普及的场地空间也都有预留。除库房之外,还设有修复空间,因为过去都是文物的修复,现在要探索设计作品的修复,探索品类众多的工业产品,如织物、纸、金属、木头等的修复技术。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中还有图书馆、影像放映厅、设计衍生品的销售部以及咖啡店等休闲空间。“应该来说,这是国际上一个偏重设计的典型的中小型美术博物馆的格局和定位”。
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收藏的主要是工业文明以来百年间的设计作品,而民艺馆则主要以中国的传统造物文化为主,今后如有条件,也可以慢慢往亚洲扩展。中国美术学院的传统民艺藏品非常丰富,有三四万件皮影的藏品,还有少数民族的服饰和一些传统的器物、织物等,这些都会作为民艺博物馆的藏品。未来两座设计博物馆将成为互为补充的关系。
关于设计博物馆的展陈形式,杭间认为,目前世界上的设计博物馆还是以作品的方式去展览,但展陈的方式完全可以探索,可以以设计史线索和一种贴近生活的方式来重新探讨展陈的形式。“西方有的设计史线索是生活发展的线索,生活发展与物的关系。王受之老师是以设计师为线索,我们是以时间为线索,但时间里面会考虑是侧重社会发展还是侧重设计师。比如说对乔布斯的评价就很典型,如果突出乔布斯本人就是以设计师为主,如果反映这个时代与乔布斯的关系,就是以时代与物的关系为主。当然除了乔布斯还有很多其他人,但我们的主线只有一个。当然我们是为普通观众服务,而不完全是设计师。首展的时候,我们一个是按照设计史线索的固定展,另外还专门做了一个西扎的建筑设计展,临展正在策划中”。博物馆藏品的展陈形式也将突破以往的物品陈列,以部分恢复生活原状的形式呈现。但由于恢复生活的原状需要太多的空间,一万六千平方米,真正拿来做展陈的,也只有六千到七千平方米,固定展陈有三千平方米,因此最后一个厅可以做情景还原。前面还是以设计史线索来呈现作品,将作品放在设计史的大背景中,以作品的意识来安放,中间我们会突出包豪斯这一段。设计作品的展出不能像展文物或者是展架上绘画,要尽可能亲切,拉近和观众的距离,但还要保证作品的安全”。
技术发展使“设计”的形式和范畴加速演变,在生活中的存在的方式和载体也不断变化,当代的设计已扩展到实体和虚拟的双重层面。关于这一部分内容,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也会以完全开放的方式,真实记录和反映当代设计和今天的生活方式。如每天都在使用的一些交互界面和系统,会连同其小型的服务器一起来收藏。未来也可以在局部的范围内还原,既有实体载体,也有内部和可体验的交互操作系统。
2013 年12 月初,中国国际设计博物馆与何香凝美术馆合作,将在深圳推出“从制造到设计——20 世纪德国设计展”,并组织一场两岸三地的研讨会。这也是这批藏品在国内的第一次亮相。“深圳这个位置太特殊了,我们希望拿出一个专题来,就是德国制造,为推动珠三角的设计贡献一些力量。12 月是深圳的设计月,又是香港设计的营商周,全球各地的设计师都会来,希望把我们的收藏和他们分享。‘德国制造’在20 世纪逐渐成为卓越设计与高端品质的代名词,其设计思想、推动制造发展的方式,以及对现代设计的影响都是源头性的。本次展览除了系统全面地回顾了该历程,还从设计师、制造商与使用者等多角度解读设计史经典,以当代中国的视角重新理解德国设计与制造互动的历史经验与现实意义。而且我们同样面对着全球化、数字化和媒介化的社会所带来的新问题。研究和展示20 世纪的德国设计制造,不是重现经典的历史叙述,而是在这些第一手资料中发掘某些被忽视、但又可能对解决当代社会新问题有所启示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