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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纳多·达·芬奇:作为机器的身体和作为身体的机器

  • Update:2011-12-05
  • (英)马丁·坎普 , 翻译:李云
  • 来源: 装饰杂志2011年第10期
内容摘要
译者按:马丁·坎普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史家,对莱昂纳多·达·芬奇的研究在西方史界首屈一指。本文系统研究了达·芬奇生理学和工程学的成就,及两者之间的关联。他认为,达?芬奇对待身体和机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从机械学的角度来解析人体结构,又从生物机能的原理出发来做设计,背后都是自然的普遍法则。这篇文章是坎普教授有关达?芬奇的专著的一章,即将修订出版。为配合本次的专题,坎普教授专门做了一些改动,以让它能独立成文。
关键词:莱昂纳多?达?芬奇、文艺复兴、解剖、工程

        一个文艺复兴的艺术家,要会驾轻就熟地刻画人物形象,挚心虔诚地表现生动的题材,在文学方面,则得会拿腔拿调、善用八股,显出应有的文采,这是他们身肩的要务。究其核心,则是神圣、美丽和得体。作为画家,能否理解得体二字至关重要,1435年,阿尔贝蒂(Leon Battista Alberti)在其《论绘画》(On Painting)中强调过,得体意味着形式对内容的契合;也就是说每个人物的刻画都和他的品格、身份、地位、性别和年龄浓淡相宜,情绪也得与所处境况吻合一致。莱昂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就记下了一个不得法度造成的极端案例:

        我最近看到一幅《受胎告知》,画中的天使看似要将圣母逐出房间,他的动作那么粗暴,就像把圣母当成了仇敌;圣母则绝望无比,恨不得夺窗而出。

        话中未指名道姓,但这不得体的画家可能就是波提切利。经典题材的作品日渐增多,画家就更要严守得体的基本法度,无论是古代神话还是当世历史,里面的英雄与反派都有自己典型的特点。

        洛伦佐•吉贝尔蒂(Lorenzo Ghiberti)雕刻过佛罗伦萨洗礼堂贴着金箔的“天堂之门”,他在其《评论》(Commentaries)中就说,画家理应“懂得解剖学”,阿尔贝蒂的看法也一样。莱昂纳多学手艺的时候,在佛罗伦萨,资深艺术家安东尼奥•波拉约洛(Antonio Pollaiuolo)和安德里亚•韦罗奇奥(Andrea Verrocchio,莱昂纳多的老师)正当其道,他们对骨骼、肌肉和肌腱深有研究,并试图赶超那些流芳千古的古典先贤。我们并不清楚,莱昂纳多和米开朗琪罗之前的文艺复兴艺术家是否真正解剖过尸体。要是波拉约洛只从表面看看就懂了这么多,那么他肯定下了很深的功夫,且能看得分外透彻。

观察与古训

        莱昂纳多曾以解剖出名,在传说中,他探究的腐尸内部是被禁的秘密,遭人唾弃,这些他自己也都知道。这在一般看来是禁忌和渎神的行为,会让他进不得教堂。在生涯的后期,他去了教皇所在的罗马[1],他的对头,一个德国技师就跟教皇举报过他的解剖行为,但在莱昂纳多手稿里面,却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有份手稿清楚完备地记录了一个整尸的解剖——可能也是唯一的一具——这是一个百岁老人,1507-1508年,莱昂纳多在圣玛利亚•诺瓦医院(S, Maria Nuova)目睹了他的“甜蜜死亡”。他主要关注老人循环不畅的血液系统,经比较,老人血管曲折,年轻人则血管径直。(图1)这个韦奇奥(vecchio,莱昂纳多在他的素描手稿中就是这么称呼的)号称有100岁,事先大概同意了艺术家来做解剖,医院也是一样,当然之后要安排一个体面的葬礼。不同于传说,这里有一个层层获准的规程。当然,莱昂纳多也做过别的人体解剖,但都只限于某个局部或是某一系统。更常见的是传统的动物解剖,除了形状和尺度不一样外,当时人相信这跟人体解剖也没有本质区别。他研究脑子和心脏,就是基于有蹄动物的器官,很可能是一头公牛,这是人类生命的两大核心,意义重大。他至少剖开过一匹马,跟米兰斯弗查(Sforza)家族的骑马像委任应有关联。他还试图翱翔天空,不出意料,为之解剖了一只鸟的翅膀,了解到翅膀骨架和人的手、臂是很相似的。(图2)他对熊掌的那个有名的解剖,可能是恰巧碰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1. 左臂表面的血管,对老年人和年轻人的血管做了一个比较。温莎皇家图书馆藏,编号:19027。

2. 鸟类翅膀的解剖,飞行动势和比例关系的研究,温莎皇家图书馆藏,编号:12656。
 

        莱昂纳多热衷于解剖,也常强调经验要高于书本知识,让人难以相信的是,他的解剖研究其实深深浸染着传统的智慧。他原本一直坚持心脏是一个两腔的系统,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然而,我们也要知道剖开的尸体是一塌糊涂的,尤其是在没有防腐剂的时代,很难清楚地分辨里面的形状和功能。解剖者要得知道怎样动手(从何切开、按何顺序),也得会看这些陌生的黏黏糊糊的东西。看,总是最为直观的。此外,莱昂纳多认为,解剖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描述性”的,而是“功能性”的;换言之,就是要在自然规律的框架中循着功能来辨形状。一旦确定了功能,他会按其逻辑假想出相应的结构——他早年就画过一幅图,用管子把脊髓和阴茎接了起来,以将生命灵气(vital spirits)转化成精子。

        古代医学中有一个人体的大致框架。由4种体液(对应着4种成对的元素)和4种脾气体质组成:勇敢激动、固执忧郁、热情果断和愚笨懒惰——莱昂纳多称之为“人类的4种普遍状态”。当他就健康人需讲究“平衡”的问题他专门写信给教廷当局时,说是人因平衡而健康,指的就是体液的平衡,以避免危险的一方独大。忧郁过量肯定不是好事。活体的动力来自于“灵气”(spirits)的流动——分为肉体灵气(animal spirits)和生命灵气——身体因此才能够焕发勃勃生机。[2]血液在血管中起起落落(哈维[3]是很久以后的人物),髓质则听候于信号,在中空的神经中进进出出。莱昂纳多对传统生理学改动并不大,但从3个方面发展出了对身体动力系统的完整视野,确实是空前的,在这里,他的绘图神功既为了再现,也为了研究。绘图本就是探究形状和功能的实验,借此他能让我们确信,事物是这样运转的。

        他了解过一些医书,尤其是蒙迪诺•德路西(Mondino de’ Luzzi)[4]1316年的《人体解剖》(Anatomy of the Human Body),一本在手术室中常用的仪式化解剖手册,该书对主要器官的位置和形状做了些基本描述,配了些简单的插图,但远没有莱昂纳多的观点有可塑性,有说服力。莱昂纳多不仅要让我们看到解剖后的景象,也要让我们从整体到局部真正了解那些奇异的形式和功能。最后,他不仅囫囵地展现身体的构成(通常是用明显的边廓线),还分解地画出爆破图,有时还用透视图,并拉出线稿,解释功用。我们教科书中解剖图的各种技法可上溯到19世纪,莱昂纳多却早就一一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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