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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机遇中创造辉煌——尹定邦谈广州美术学院的设计教育

  • Update:2012-02-21
  • 整理:张幼云 杨柳,广州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2012年第1期
内容摘要
编者按:当历史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以后,广州美术学院抓住历史机遇,最早也最成功地构建了产、学、研紧密结合的现代设计教育模式,闯出了一条设计教育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道路。为了弄清广州美院当年怎样走上了产学研相结合的设计教育之路, 不久前课题研究者张幼云教授带着自己指导的硕士研究生,对广州美院设计教育领路人——原广州美术学院副院长、设计分院院长尹定邦先生进行了一次深度访谈,请尹教授回忆了与此相关的一些往事。
(* 本文为教育部社科研究基金项目《产学研相结合的现代设计教育模式研究———对重要发祥地广州美术学院的考察》成果之一。)

改革开放之初,我们通过香港最先接触到西方现代设计教育体系
        改革开放之初,广州美术学院与香港设计教育界有密切往来,于是我们通过香港这个窗口,最先接触到西方现代设计教学体系。搭起这个桥梁的是香港一位叫郑凯的先生,应当说,郑凯对广州美院的设计教育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于上世纪70 年代在香港办了一所设计学校。1977 年春天我们认识时,他就把他们学校里的一些教材,所有课程的示范作品,学生的作业,给我复印了一份,我的留学课程可以说就是这样完成的。到了1978 年,他就通过香港新华分社组织了香港十位设计教师组成的代表团,叫做香港设计家暨设计教育家代表团,我们当时的系主任高永坚立即发出邀请,这年夏天代表团一行十人来到广州美院,他们带来了展览,带来了讲座,当时我们都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就把这些比较先进的东西带过来。他们还送给我们四本书:一本是《设计运动一百年》,也就是西方现代设计史;一本是《设计的色彩计划》,也就是色彩构成;还有《平面构成》和《立体构成》。我这个人一向很注意建立“统一战线”,我把这四本书都复印了,分别赠给浙江美术学院、中央工艺美院、鲁迅美院、西安美院和四川美院。书很薄,但是第一次接触,所以很珍贵。这四本书对我们形成现代设计教育的观念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例如在1982 年有一个全国性会议,是总结30 年来中国工艺美术教育的伟大成就,开幕式找了四个年轻人各讲半个钟头,我也是大会发言者之一。我的发言很特别,认为中国没有一个完整的、成熟的、自成体系的工艺美术教育,何谈30 年的伟大成就?作为工艺美术教育,大部分院校没有自己的理论课程,所有的理论课程无非是艺术概论和美术史,没有设计史,也没有工艺美术史,更没有设计方法论的课程,这个体系是残缺不全的。教育是以理论作为支撑的,无论是什么教育。我们做设计,不管是汽车、飞机、刀枪及桌椅板凳,全部都是工艺形态,机械形态,几何形态,或是实用形态的。没有一个是人的形态或猫、狗的形态,可是我们的专业基础教育和造型教育,并没有为设计建立起设计造型的基础性课程,完全没有自己的体系。作为大学,应该是一个传授知识同时创造知识的基地,可是它既不传授也没有研发自己的设计知识。这怎么能叫做一个伟大体系呢?我的发言令老一代专家和领导直皱眉头,却赢得了三十甚至四十岁以下的听众以及在场的学生经久不息的掌声。当时有权威人士对我的观点进行批驳,可是我却坚持认为,现代设计教育的实验是不可避免的。为什么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多的学校就不能够为教育开出一个口子?能不能让一个小单位、一个地方院校先吃吃螃蟹?死了也只不过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和小人物,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呢?科学能不实验,发展能不实验吗?总得有人去冒险、去实验。
        中央工艺美院的庞薰琹先生会没开完就找我,他对我说:“小尹啊,我们30 年代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情现在被你做成了,好得很啊!你不要以为我们不想做,是当年想做做不成,现在想做却垂垂老矣做不了,今天跟你商量一下,给你一个任务,你帮我培养青年老师,不会给你增加太多压力,先培养五个,第一批培养三个,第二批培养两个,先培养五个再说吧,我把我们刚毕业留校的青年教师派到广州来学习,跟你学习这不需要辩论吧?”他真的派了青年教师来广州美术学院学习。他一派,结果西安美术学院,浙江美术学院,鲁迅美术学院,其他的学校全都派人来了。广州美术学院的传统,从来都是青年教师毕业了送到北京、苏联或外国学习,这回反过来了,中央的学校,全国的美院都派青年教师到广州美术学院来进修。

现实的无奈,前辈的期望,促使我们投身市场
        谈到广美产学研结合的现代设计教育,就得谈到集美公司。它是1984 年开始筹建,1985 年元月份挂牌的,那是为了找出路。因为基础课问题解决了,理论课问题解决了,也就是我在北京西山会议上讲的问题都解决了。当时我们的设计形态的基础训练课程有了,理论形态的东西——设计概论、设计史、设计方法论这些东西也有了,当时王受之编译得很快,世界工业设计史、服装史、建筑史、平面设计史,一本一本的,不管是编还是译,反正都有了。当时我的胆量也很大,还把政治经济学课程改成营销学课程。可是设计的机会人家哪有那么容易就找你?高永坚先生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当时他做院长,让我做系主任,他给了我一个任务,说若干年以后,在广东甚至于在南中国,有设计的时候大家就能想到广州美术学院,想到你们这一班人,你就成功了。这就是高先生给我的任务。后来大概高先生在70 多岁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这个任务我基本完成了。后来广东省有什么项目的时候,肯定我就是总设计师。省委、省政府这方面的任务都下到我这里来,社会上一些重要的项目都找到我这里来。甚至湖南省长沙市计委和建委的主任都说,你看我们长沙40多个大项目,到底有几个项目没被集美投标投中?几乎都被集美包揽了。展览、服装、包装、产品、室内……几乎所有顶尖的项目我们都拿到了。
        我受的是旧式教育,学了五年旧工艺,画了十年画,做设计也做了十年。我在学校没正经听过一堂设计课,所以画画还是高手。最早的时候是在1963 年,我们要求到上海去实习,系主任说经费紧张,后来还是想方设法地为我们一帮学生准备了1000 块钱让我们去了上海。我说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好的老师呢?系主任说:“能找的老师我都找了,现在看来找来的老师水平有限,因此这个系要真正把它的学科建设搞上去,作为老一辈只能把这个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了,这个历史任务要记住啊,尽管你们还是二三年级的学生。”他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这几个高材生身上。在大学五年我们已经吃尽了苦头,已经知道教学的老师不行,教学的体制、内容、方法不行,只有耽误学习,因此我们设计专业毕业的,大部分都转向画画,这样一来少数专业好一点的仍然一辈子想着画画,就是专业思想不巩固。一直到80 年代后期才有所改变,到了90 年代就要做专业思想骄傲的工作了。关键是发现人才,重用人才,让人才脱颖而出我做管理工作有一个特点,就是权力都下放,让每个人都有职有权,独当一面,充分发挥他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且更重要的则是好处都是具体干事的人的,做错了、做亏了都由我承担,这是很重要的,能让人家放心大胆地去做,钱不够、人不够、时间不够就找尹老师,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尹老师,做错了我会主动承担责任。要探索要前进总会有失败,这是一个客观规律,是不可避免的。你把做错的事顶了,来自上面的压力就没有了,连来自下面的压力也没有了。
        我们非常重视让拔尖人才脱颖而出,像王受之刚来广美的时候,他虽然是一个刚刚毕业的研究生,但我们打破了广美几十年的老传统,给他一间工作室,当时的教室是非常紧缺的,全校第一台电脑在他的工作室出现,他的工作室有复印机、中文打字机、英文打字机、摄像枪、电话、最好的相机等等,而且还配了两个助教为他服务,广美历史上最有名望的教授都没有助教的,他就有两个助手。优秀的教师就应该有助教,他一个人就能发挥好几个人的作用,你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能量就有限了。
        林学明、陈向京、崔华峰是集美公司的发起人,他们三个商量好了才来找我要办一个设计公司,我就全力以赴地支持他们来办。
        白马公司的总经理韩子定,也是我一手精心培养出来的。他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在外面办了白马公司,我们那时候是四二制,就是招进来的3 个班,只有一个班能升三四年级,其他的专科就毕业了。韩子定读了两年就要求出去,我不让他出去。我说你还要学习,你的翅膀还不够硬,我知道你聪明能干,但料还不够,底气还不足,还得学两年,不过你不以本科生的身份留下来,而是直接跟我学,不受读书的任何限制。他说自己已经办了一个白马公司,我说你可以办在外面,也可以办回学校,后来他就决定办回来。我又说你一个人不行,要找一个年龄和你相若,能力和你相异,性格又合得来的作搭档,能力不一样就能形成一个能力结构比较科学的团队,后来他就找了余希洋。我就像当时对王受之那样,把系里的摄影教室给了他们,一台老式的座式相机、一台哈苏和录像枪。当时系里就那么一点财产。我又请了一个德国相当有名的摄影教授来给他们上课,上完课教授还送了许多相纸和摄影器材给他们。他们每学期所完成的课题,变成课程打分报到教务处,任何人不能干预他们怎么做功课,怎么完成课题,他们只对我负责,是一个特殊的教学班,一般学生的课程他们是不上的,一心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探索,这就是集美的白马设计研究室。他们拍出了大量的电视广告,设备不够了就拿广告经费来周转,很成功。那时候国内没有一个大学有电视广告的课程与教师,更不用谈设备了,而我们的电视广告已经是国内最高水平,这就是放手让学生自主探索,尽量让拔尖人才脱颖而出的成果。
        我把德国的教授请来,又买了一套美国教材,我让他们按教材把所有课题都作了一遍,全部立了名目,编成课程,实际上都是从实践操作中得来的。当时,韩子定说广州美院给了他本事,使他们在社会上所向无敌,打到哪里都赢,没有对手。现在的社会力量强大多了,可是他们毕业时社会力量是很落后的,他们是没有对手的。

完整理解设计人才的内在素质,在实战演练中培养学生的专业能力
        我们当时的口号是“干中学”,深入实际,重视实践,这一点是广州美院普遍的风气。教设计既然要强调实践,那么,设计公关课要开,设计合同要教,设计预算要教,还有法律,就是要教经营。别的学校可能没有这一项,可是我们的学生学了这些课程就不一样了。1995年文化部在我们这里开过一次现场会。那些校长们感叹:我们只能培养劳动力,你们却是在培养老板。看珠江三角洲,随便找出一两百家设计公司,老板都是广美的学生,公关是北京的学生,其他地方的学生都是劳动力。我们培养劳工,你们培养设计大亨……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毕业生都学过经营、预算、法律、公关,而且我们平时的课堂上,特别是评作业的时候要求学生注意各方面的细节。男生要打领带,女孩要着淡妆,衣冠整齐,举止得体,然后上台演讲。一次不行两次、三次,直到合格为止。而且上台怎么上,姿势怎么摆,讲话的轻重缓急,语气的抑扬顿挫,怎么能让自己的讲话具有吸引力,如何让自己的设计讲析得更透彻。这一套做法,我们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抓得很紧了。有一次在长沙投标,长沙的市委秘书长说:我一定要把你们的老师请来,我要看一看你们的老师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就把我们一大群中老年人全部打败?不只是说你们的设计方案好,包括你们上台的台风、仪表、风度、谈话及其设计能力也都把这些中老年人给打败了。所以我一定要见识一下你们这个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教这些课程对学生出去真的很有好处。大概从90 年代中期开始,附中的高材生基本上都进了设计系,也形成了一种学校的文化氛围。我感到设计教育走产学研结合的道路,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