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波普艺术”

        在墨西哥,民间手工艺品有个摩登称谓——波普艺术。我在墨西哥多家重要博物馆都看到有叫做“波普艺术”的民间手工艺术常设展览。初访墨西哥城,从网上查到一个简称MAP 的博物馆(Museo de Arte Popular流行艺术博物馆),它离美术宫不远,在我的想象中当是展览现代流行艺术的地方,就走去看。没想到这个“波普”令人耳目一新,展品不仅有“波普”面貌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主要部分常设陈列竟是我国称为手工艺品、民间美术或工艺美术的一类展品。不过仔细一想也对,“波普”意即流行,手工艺品、民间美术、工艺美术,这些劳动者为家人或众人日常美好生活所创造的并不一定昂贵的器和物,当然都属于流行艺术。
         人们喜欢看、喜欢用,无限想象附丽其中的好看好用的好东西,不必非得由皇帝贵族富人专享,也不必非高价码拍才证明其价值而称被为“艺术”,才值得专门陈列收藏的。到墨西哥之前,我脑子里习惯性地只有阿兹特克和玛雅等美洲前西班牙时期本土文化的概念,到了墨西哥自然而然只想着去找“印第安文化”,并简单地把年代比较近的“混血”文化归到有空时才看的那一类。后来发现不对了,原来不少“波普”好东西既不单属于印第安也不单属于西班牙,和许多现代墨西哥人一样,它们是西班牙与印第安的混血,活在当下的墨西哥“波普”就是这样的混血。我两次到MAP。曾想去看“区别”,结果发现找到的“合一”更值得回味。其实“区别”已不再存在,现实中早已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比比皆是的“合一”之中,倒可能通过比较,找出些来自不同方向的不同。此时所谓的“区别”、“合一”实际上是一回事,只是观看时的维度、心态有所不同罢了。
         MAP的人介绍说:他们展示的墨西哥手工艺品,溯其源头,很大一部分直接来自西班牙文化。来自西班牙裔阶层的各种普通的家用品,起初由来自西班牙的工匠们制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数百年以来,为适合墨西哥社会生活的要求和符合当地的环境、趣味、风俗, 艺术风格产生了巨大变化,美洲印第安文化因素渐渐渗透其中,原来的设计样式有了改变。以新的方式和风格设计制作的家具、工具和家用装饰物、实用品等,重新塑造和美化了独立后的墨西哥人的生活环境和精神空间,并通过设计图形、颜色,以及材料的选择、使用,赋予人们以新的身份认同感和文化意义。木、金属、玻璃、皮革、植物纤维、石、蜡和黏土以及更多的传统材料通过艺人的手工劳作变成上千万种日常必需的器物,这些美丽又很实用的器物伴随墨西哥人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给人们的生活带来精致、方便的同时也带来美的愉悦、生命的光彩、尊严与温暖。
        “工艺美术”、“手工艺品”一定有来自手和心的温度与情感;民间美术一定来自民间、用于民间;流行艺术一定是众人所喜闻乐见的。MAP丰富的展品不仅还原、引申了“波普”的含义,似乎还有导向、示范作用。我不知道我所看到的这些展品是否申遗,但是毫无疑问,它们活在当下、活泼泼的生命力是显而易见的,这无疑给所有观者留下印象。
         活在当下的墨西哥“波普—民间”艺术,不仅仅是旅游商品或一部分文化产业,它源于人们的生活, 融入人们的生活。寻常日子,当你徜徉在城市乡镇的街头,还能看到人们身着有传统织绣图案的墨西哥服饰;家庭餐桌上常常铺着传统色彩装饰的手工编织小餐垫,而不是美式日式卡通的阿猫阿狗;式样简洁的陶器与古老时代似乎没有多少差别,很多人家都会拥有几件,就放在餐室的窗台或天井的花坛边;年轻姑娘戴了漂亮的耳环手镯,细细看,款式色彩是满满的墨西哥趣味;逢周末的广场或公园,“阿兹特克”舞者的鼓声总是招徕众多市民,很多人显然已习惯来这里休憩;还有墨西哥的象征——索奇米尔科,周末水上花船的欢乐“游行”,商贩划小船兜售各式传统商品,还有音乐歌舞,还有沿岸的人家、集市、花园、花圃,更是充满墨西哥多彩浪漫的风情......所有这些,仿佛都和我在MAP等博物馆看到的“波普”陈列丝丝缕缕地串在一起。MAP的“波普”陈列,在国家人类学博物馆则安置于民族学展厅。前者是当代艺人制作的手工艺术品,后者则包括前西班牙时期和西班牙殖民时期的手工艺品,当代墨西哥手工艺的发展脉络,由“区别”——明确的古代美洲艺术风格、西班牙风格到“合一”的混血特点,在国家人类学博物馆就有了清楚明白的交待。
         国家人类学博物馆民族学展览中的“波普”,主要陈列器物大体可分为两类,日用品和节庆仪式装饰,并且大博物馆的空间优势和对生活环境的还原使每一物件各安其分,观者如临其境,加强了对物品文化整体性的理解。日用品涉及到衣食住行种种实用的器物,而节庆仪式装饰在美丽庄严有时可能略显繁絮的外表之下,却是直指人的精神归属的。墨西哥有个最常见、最受欢迎的象征性宗教偶像:瓜达卢佩圣母,一位永远身披绿色斗篷的褐色皮肤的美丽女神,据说她先后四次在一位皈依天主教会的土著信徒面前显灵。故事的终结篇是宏伟的天主教堂一处处建起来,大批原住居民皈依天主,传消息的土著人被教会封为圣徒。至今瓜达卢佩圣母深入人心,以至城乡随处可见面前供奉着鲜花的绿衣圣母的塑像、画像、卡通像......在博物馆也有许多圣母的绣像、雕像陈列。瓜达卢佩圣母成为“合一”的象征、墨西哥民族融和的象征。
         亡灵节是墨西哥极富地方特色的民间节日,看似与西方“万圣节”相类,其实更接近古代阿兹特克和玛雅的文化精神。在墨西哥文化中,代表死亡的骷髅形象自古就有许多,可追溯至公元前的美洲文化,最著名的是墨西哥特拉蒂尔克 (Tlatilco)出土的前古典时期半人面半骷髅的陶像面具(收藏于国家人类学博物馆),表现了生与死的对立统一。墨西哥当代手工艺术继承和反映了古代印第安人对生命的认识。与亡灵节有关的千奇百怪的 “骷髅祭坛”和骷髅人物模型,是当代最有特点的节庆仪式装饰物。在MAP的展厅内,有各种材料制作、编织、雕刻、烧制的摆件,大大小小、喜气洋洋;二层环廊陈列的数十组“骷髅人物群像模型”, 系统地表现墨西哥重要历史事件和著名人物,大多数是幽默诙谐的场景。即使是严肃的主题,骷髅人物也会做出种种夸张好玩的表情和动作。墨西哥人认为:死亡是生命的回照,死亡显示出生命的最高意义, 他们一年一度迎接死者与生者团聚,用欢乐的庆典、数不清的鲜花和富有想象力、美丽奇特的装饰物来祝贺亲朋友好生命周期的完成。

        墨西哥山河壮阔,土地丰饶, 还有茂密的雨林,漫长的海岸线和绮丽的水下世界。被统称为印第安人的原住民是由多民族构成的群体,他们讲不同语言,有不同习俗和悠久的文化历史。正是这样的自然与文化环境,孕育了当代墨西哥多彩多姿的民间艺术。我曾到墨西哥的瓦哈卡,的手工艺制造业历史悠久,且多以家庭为单位组织生产和传承,产品多数用于出售,另有一些则是基于特殊需求的订制,如收藏者、某些机构或社会节庆活动等。因此一些年轻艺人的作品往往会包括传承与创新两个部分以适应社会需要的变化,这里是墨西哥波普的缩影。收藏、展览民间手工艺品,是
许多大博物馆的工作之一,他们认为民间艺术综合反映了人的生命力、创造力和生产力的水平,反映了人类充分利用自然资源的经验,并以此为基础逐渐形成人类的进步以及发达的文化系统。将看似无用的简单材料制作成有审美价值和特定观念的艺术品是人类一项了不起的创造发明,地球上只有人类学会如何使用取自如棕榈、小麦、玉米等植物的纤维材料进行复杂的编织,学会使用取自自然的简单材料: 黏土、水和火来制作日常必需的各种器皿甚至栖身的建筑物。而这些器物终有一天又回归自然。民间的材料和技艺,人与天然材料的接触,或可给现代社会一点警醒,促使现代人再次回溯生命的原点和意义,回溯质朴和单纯,回溯文明起源和过程,重新认识自然、认识自身。在墨西哥,一直有很多 艺术家热衷于这种富有创造性的民间手工艺术活动。墨西哥的波普艺术——民间手工艺术,从观念到材料,既很古老,又很摩登。
 

1.墨西哥的象征——索琴米尔科  摄于墨西哥城

2.节庆装饰——亡灵节 摄于墨西哥城  波普艺术博物馆收藏  高度约4米

3.米珠葫芦盘  摄于墨西哥城  直径10厘米  

4.民艺人形  摄于墨西哥城  人类学博物馆收藏    高约13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