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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的敌人

  • Update:2012-01-30
  •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内容摘要
一个法国人要挑战弗洛伊德。奥夫海的整本书都写得怒气冲冲,让人感觉他不是在商讨学术问题,而是想全面把偶像弗洛伊德拉下马。

米歇尔·奥夫海的作品《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袪魅》

  弗洛伊德曾设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半身雕像被陈列在维也纳大学的纪念大厅里,上面题着索福克勒斯在《俄狄浦斯王》里的一句话:“他解答了狮身人面兽的谜语,他是本事最高强的人。”他在晚年的书信中写道:“这是我最差的一本书,是一位老人写的书。真正的弗洛伊德是位了不起的人。”现在有一个法国人要挑战他。

  对弗洛伊德的批评可能和对他的崇拜一样历史悠久。在这个奥地利医生的理论初现端倪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指责他是江湖骗子——他的精神分析学以谈话疗法为基础,在《精神分析引论》的序言里有一个著名的病例:一位叫安娜的女子说自己在长达6周的时间内无法喝水,结果在经过催眠后,她说自己童年时曾经在厌恶的家庭教师的房间里看见她的狗在水杯里喝水,这引起了她的厌恶。但由于受尊敬师长的传统的影响,她压抑了这段记忆。想起这段往事后,她不能喝水的怪病得以消失。这可能是精神分析疗法极其典型的一个病例,给了许多文学作品和电影以灵感,希区柯克的《爱德华大夫》几乎就是这个故事的翻版,但受人诟病的是,弗洛伊德没办法证明这个病例真的存在。

  1960年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获得者彼得·梅达瓦说精神分析学是“本世纪最惊人的知识欺诈”,因为它建立在极其晦暗和模糊的医学基础上,却获得了全球性的巨大声誉。据说弗洛伊德在探索精神分析疗法的过程中,曾经使用过电流疗法、水疗法甚至按摩法,效果都不显著,后来他发现了可卡因,当时它尚属于一种昂贵的新药,弗洛伊德亲自服用并应用于临床治疗,并坚称可卡因对精神病治疗大有裨益。可能是这些事实激怒了诺贝尔奖得主。法国哲学家米歇尔·奥夫海去年出版的一本书《偶像的式微:弗洛伊德的虚构》里也关注到了这些方面,并且还引用了大量其他材料,试图从医学、传记、哲学等方面去解构弗洛伊德。这本书一出版就在法国引起了轰动,《解放报》说这本书是“往弗洛伊德的秘密花园里扔石子儿,是一本有力、机智又让人不舒服的书”。这本书在法国各大排行榜上登上非虚构类图书首位。对于一本厚达544页的学术类图书来说,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令人意外的事。在法国城市土伦,奥夫海和一名心理学家关于弗洛伊德的对谈居然吸引了900名观众,还造成了会场周围的交通堵塞。

  米歇尔·奥夫海在前言里写道,自己在少年阶段完全是弗洛伊德的信徒,并称弗洛伊德、马克思和尼采是影响他最大的三位思想家,但在阅读了大量有关弗洛伊德的信件、材料和所有的著作后,他心中的怀疑日益增长。他说,对于许多人来说,弗洛伊德是现代人的性意识的启蒙者,他让人们认识到性与无意识之间的关系,但同时他也开启了性与梦的黑洞。最恶劣的影响莫过于让人们用性的眼光去解释一切问题,在这个意义上,弗洛伊德又是反启蒙的。奥夫海说,弗洛伊德是一个说德语的萨满教主,他建立起一个封闭的王国,任何闯入者都必须遵循这个王国的规矩,用这个王国的语言思考和谈论。这个王国是如此自成一体,以至于它可以在瞬间断定,批评者有某种精神隐疾,宣告他的一切意见为呓语。这也是反启蒙精神的。

  奥夫海在书中得出了许多令人惊讶的结论,例如弗洛伊德贪婪、虚伪、伪造病例等等,在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的时候他甚至断言,弗洛伊德厌恶身体、厌恶他的病人,尽管在他有15个房间的豪宅里,病人在他那著名的躺椅上接受一次治疗的花费达到了450欧元之多。他认为弗洛伊德对这躺椅的感情是复杂的,在受到迫害、不得不离开维也纳远赴英国的时候,他居然不嫌麻烦把躺椅也带上了,这在当时犹太人里是非常少见的。如今维也纳的弗洛伊德故居里只有4个房间开放,绝大部分东西都被他带到伦敦去了。奥夫海在书里列出了一个讽刺性的例子,一个叫沃尔夫斯曼·谢尔盖·潘克耶夫的病人在1979年去世,当时他已经过了90岁,根据记载他总共接受了60年的精神分析治疗。奥夫海愤怒地问道,当治疗长到这种程度,还能算治疗吗?另一个著名的病例是艾玛·埃克斯坦,弗洛伊德断定她的歇斯底里来源于某种性欲的障碍,别的医生给她注射药物,还受到了弗洛伊德的指责。但其实当时她已经为脑疾所苦,就在她1924年死于脑中风之后,弗洛伊德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当初已经治好了她。

  弗洛伊德提出的最为人所知的观点可能就是“俄狄浦斯情结”,取材于古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父娶母,并在此后自残双目的故事。弗洛伊德对神话的全新诠释得到了当时维也纳人的支持,因为这个神话他们都很熟悉,并且在更深层次上和基督教的“原罪”理念契合。但弗洛伊德很可能利用他的声名大肆敛财,当时各种病人都慕名前来。“从肠道疾病到眩晕,他最后都能联系到俄狄浦斯情结上去。”奥夫海说,“俄狄浦斯情结是他学说的核心,但其实只是他个人的经验。弗洛伊德自己也承认,在童年时代曾经见过母亲裸体的样子。另外,他还和弟弟的妻子有暧昧关系,这些都是他的学说的基础。”在病人与精神分析疗法之间,弗洛伊德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崇拜他的病人屈从于他的权威,按照他开导的思路去解释自己的病情,而他在记录病例的时候也主动选择这些所谓“成功”的病例。最离奇的例子是,一个患了嘴部湿疹的病人来找他,他在催眠和谈话之后得出结论,病人在12岁时曾经受到父亲的强暴,由于自尊压抑了这段童年记忆,最终导致在成年后的这种疾病。许多病人的症状都受到这样的解释,他们的父亲知道后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让弗洛伊德的诊所生意大受影响。

  奥夫海的整本书都写得怒气冲冲,让人感觉他不是在商讨学术问题,而是想全面把偶像弗洛伊德拉下马。他在书中下结论:“精神分析拒绝历史、拒绝现实、拒绝材料之间形成的因果关系,把目光都集中在象征、魔术、神话、传说和形而上的寓言上。”另外,奥夫海指责弗洛伊德精心营造自己的形象,销毁了与同事、学生及自己的女儿之间的大量可能透露出他学说中矛盾的信件。他最小的女儿安娜·弗洛伊德后来也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学家,在23到29岁之间都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对象,她可能是恋父情结极好的代表。虽然她长得很美丽,却终身未婚,一直作为合作者、打字员和保姆陪伴父亲。德国人在第一时间翻译了这本书,改名为《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袪魅》,不过德国人严谨的学术习惯让他们对这本书本能性地产生怀疑,《法兰克福评论》说:“这本书虽然厚达544页,却没有一个脚注,也没有标明资料来源,作者不会德语,阅读的还是来自法语翻译的二手材料。”

  作为一个少年时代的弗洛伊德信徒,奥夫海的这本书像是精神上的弑父行为,即使不能撼动精神分析学派的根基,也有助于把弗洛伊德拉下偶像的神坛。因为精神分析学直指人类最隐秘的欲望,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假象,即这是一种脱离于时空的终极知识。奥夫海抱怨道,即使法国人雅克·拉康已经在很多领域大大发展并超越了弗洛伊德,人们依然对这个奥地利人奉若神明,而他的学说也许只是一个适用于自己的寓言而已。奥夫海在法国以极端哲学家著称,他厌恶一切权威及深奥学说,写了超过50本有关哲学的畅销书,还在2002年自费开办了一所市民大学,不设门槛,学费全免,这一行为也和弗洛伊德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坐于庙堂,横跨医学、哲学两界,看一次病要收450欧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