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传统婚嫁绣品图案的艺术审美特征

按照客家传统的婚俗习惯，客家女在订婚后就要开始亲自为陪嫁物品进行刺绣，刺绣的图案造型常见有珍禽异兽如龙、凤、孔雀等，寓意植物如佛手、石榴、莲花、梅、兰、竹、菊、芭蕉叶、葫芦等，吉祥宝物如宝瓶、宝剑、如意、钱币、扇子等，人物故事如八仙过海、九子登科等，以及各种几何纹样和诗词警句。婚嫁绣品做工精巧，别具特色，尤以桌围、门帘、床帘、摆设品、厅堂祝词等新房装饰物最为出众，其样式和工艺十分讲究。但究其审美意义不在于以形态美、款式美即外观造型的美取胜，而在于它所焕发出来实用之美与意蕴之美。

 

 

客家人重视物品的实用性，从客家传统婚嫁绣品的图案中可窥见此审美特征。

 

 

 

1. 根据桌围尺寸进行构图的刺绣图案

 

客家传统婚嫁绣品的图案注重以功能为先导，实用与装饰相结合，无论采用什么样的装饰手法来表现其形式美感，装饰题材与造型内容都是以满足实用功能为前提条件的，并通过对比、均衡等形式美法则与当时的工艺条件、经济成本等有机结合起来。客家传统婚嫁绣品图案属二维平面图案，而制作者将饱含蕴意的图案附着在不同功能的刺绣品造型上。其装饰元素首先承载了实用功能，以其丰富的构图形式满足使用物体空间的结构，将图案平面的形式与使用物体的结构融为一体，从而形成了结构化的图案。而后综合材质、款式结构、制作工艺等诸多因素，最终表现出一种三维的空间造型。如图 1 所示的桌围图案，依据方桌的结构尺寸与形体比例进行了整体造型的构图。客家传统婚嫁的方桌面呈正方形，通体素洁，造型简练挺拔，通常贴厅墙放置，与墙相对的一面以刺绣的桌围装饰。桌围分上下两层，上层较窄，顶端连缀一片如裙头布般的布条，这个布条常使用较耐脏的深色，主要作为固定桌面使用，后来因桌面要罩上玻璃才使用艳丽的红色。桌围两端附有圈耳及绑带，以方便系绑在两侧桌脚上。桌围刺绣图案的构图划分为两个不同的空间，分别为上层长方形和下层正方形的区域，其长方形部分贴至桌面，正方形部分遮至前两条桌腿。上层空间运用均衡的形式将石榴、佛手及如意纹等图案进行适形装饰，而下层空间运用左右对称的形式将狮子、绣球等纹样进行动感的放射性排列。在制作工艺上通过点状、线状图案进行空间勾勒，点状铜泡通过大小对比突出功能及装饰性，大铜泡重点对不同空间区域的边界进行强调。同样，不同大小及颜色的条带不仅加深了刺绣图案的色彩层次，也起到了划分不同区域空间的实用功能。

 

不管是对称均匀还是散点式排列的单独纹样，以及富有节奏感的连续纹样，在构图布局上都表现得井然有序，繁复而不杂乱。其图案表现并不是随意堆砌，而是依特定的结构尺寸、制作工艺进行创造性的发挥，不仅表现视觉上的美感，还充分满足功能上的需要。

 

 

 

2. 使用大量铜泡装饰的床帘

 

客家传统婚嫁绣品图案的实用性还体现在加固功能上，绣品图案中大量使用铜泡、镜片及加固条带等材料，这些材料不仅使不同布片之间能够更牢固地连接，也对整体图案起到装饰作用。如图 2 所示的婚嫁床帘，图案整体框架呈方形，层层包围式的构图使整体视觉得到聚集，其外观造型犹如方形土楼，充分表现了客家人极强的宗族观念。该绣品至少运用了五种花色面料进行拼接，不仅使刺绣品结实耐用，碎布材料的使用还体现了客家人的节俭。红、黑、绿等色彩相辉映的床帘图案交替层叠，不仅增加了画面的视觉层次感，还增强了材质的牢固性，犹如客家所处山区深厚的地层，又如层层的梯田，体现了客家先民对所住山区丘陵地域的深刻理解。装饰条带上的圆形及菱形铜泡的使用不仅加固了布与布之间的连接，而且对画面的装饰起到了重要的点缀作用，其点的造型装饰主要有画龙点睛、活跃空间、丰富内容等功能。

 

客家人一般只有在重要的场合才会运用铜材料的装饰。客家传统的结婚仪式上，新娘胸前需戴一铜盘，新房门上需挂一铜镜，新房内装饰也需有铜质物品，以此达到驱鬼避邪、求取吉利的目的。新房的床上用品是表现客家妇女刺绣技艺的重要物品，客家民间把木制睡床称为红眠床或八角床，其基本形式是床的三面有护围，四角立柱，上有顶棚，顶下四周通常有横楣，整个床内外会悬挂许多物品，如纱帘、帐带、床帘等。床帘刺绣的大面积图案是引人注目的装饰焦点，因此，客家新娘在对床帘的制作上尤为花费心思，其刺绣的图案相对其他绣品更为精细和饱满，并充分利用铜泡、镜片的装饰，强调其对新生活的美好祈求。

 

 

广东客家传统婚俗中，一些婚礼仪式上的厅堂摆设、新婚贺词类绣品通常是租借的，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客家妇女都有条件或时间去刺绣这些物品，即使有条件和时间，她们也会从节约实用的角度考虑绣品的使用率。因此，客家地区就出现了一些专供租赁和供借的摆设绣品，其刺绣图案在讲究构图完整的基础上，将刺绣文字部分留空白，以便于不同家庭结婚仪式上最大限度地使用。各家庭可按照具体情况填补不同的文字内容，如一些象征美好的祝贺语及家族亲戚赠送的贺词文字等（图 3），这充分体现了客家人重实用及节俭的品格。专供租借的厅堂摆设绣品左右两侧由客家人自织的花带进行装饰，呈现竖方形的边框结构，左侧通常是提供新郎新娘名字及结婚志喜内容的留白区域，右侧是专供赠送人提供姓名的留白区域（图 4），花带线为普通纱线，多为自纺自织的花带，线带象征新娘过门后传子孙、带子带孙的寓意。这样的摆设绣品有时也供客家其他传统喜庆节日使用，如乔迁、祝寿等，这样保证了任何时节和任何场合的通用性，便于客家人能够更大限度地重复使用。

 

 

3. 专供租借的摆设绣品

 

 

4. 赠送人提供姓名的留白区域

 

 

 

客家先民来自中华文明的发祥地，远祖多系仕宦之家、书香门第，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他们认为读书才能识理、明志，客家人在贫困、艰苦的生活环境中激发了勤奋好学、积极向上的精神。客家人世世代代对文教非常重视，这形成了客家地区良好的人文环境。在客家地区，人们敬重的不是百万富翁，而是饱读诗书的学者文人。客家传统婚嫁绣品图案中象征文人风雅情趣的琴棋书画题材的频繁出现，体现了客家人崇文重教的思想观念。客家传统婚嫁习俗中，新娘要为新郎制作衣物、扇袋、眼镜袋、笔袋，这些物品上大都刺绣各种各样的琴棋书画、风雅诗句、历史典故等，注重从诗词歌赋中吸取精华，追求情景交融，从而使得人们在欣赏其装饰美的同时，也注重其传达的文化之美。

 

 

广东客家传统婚嫁习俗中保留了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客家妇女婚嫁前要送未来长辈刺绣物品，主要包括烟袋、荷包、伞袋、绣花鞋等，通常会绣上一些寿字纹、鱼纹和牡丹、百合花等图案，以此象征长命百岁、吉祥富贵。在《客家传统社会》一书中记载了闽西客家女出嫁前要送给新郎家庭成员（除公公婆婆外，还包括新郎舅公、已出嫁的姐姐等）绣花鞋作为见面礼。新娘送给婆婆的绣花鞋尤为重要，鞋面通常有新娘亲自绣的精美图案，图案色彩较为鲜艳，注重色彩搭配的协调性，多以牡丹、百合花等题材进行装饰，刺绣工艺精细，在鞋子的后脚跟还要贴上红纸，以毛笔字写上“家官”或“家娘”字样。至婚后第三天，新郎新娘去娘家要送一件衫（俗称脱乳衣）给丈母娘，以报养育之恩。客家人是中原汉族南迁而成，多以一个个同姓氏宗族为单位进行南迁转徙，他们常有非常亲密的血缘关系，客家人尊老敬老的美德反映了客家族群社会在迁徙的过程中所形成的对血缘关系的依赖。

 

 

汉族是以中原文化为根基的，而客家人是汉族之一系，虽经多年的离乱，却一直保持其中原汉族文化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以及为人处事的理念。作为南迁汉人，客家传统婚嫁绣品的图案体现了汉族传统吉祥图案的文化积淀，基本延续了中原时期汉文化的风格，其图案构图布局讲究、形象塑造生动、色彩搭配喜庆和谐、寓意深厚。客家传统婚嫁绣品的图案是源远流长的文化遗产，能随时激发起他们对祖先的怀念，并由此提供精神的安慰与寄托。

 

 

客家妇女十分注重“针头线尾”的传统美德，对缝纫、刺绣等女红要亲自动手，包括婚俗中的大部分嫁妆刺绣品都必须亲自置办。通过对这些传统陪嫁绣品图案的艺术审美特征分析，可窥见客家人实用之美与意蕴之美的审美观念和审美心理。这种审美文化特质，不仅体现了客家群体的人文特征和价值观念，也显现着客家人的道德信仰、风俗习惯和行为准则。

 

陈金怡 华南农业大学艺术学院

 

参考文献 ：

[1] 郑惠美：《蓝衫与女红》，台北，“行政院”客家委员会台湾客家研究中心筹备处，2006。

[2] 谭元亨、黄鹤：《客家文化审美导论》，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广州，2001。

[3] 叶春生：《岭南民俗事典》，南方日报出版社，广州，2001。

[4]（法）劳格文主编：《客家传统社会》，中华书局，北京，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