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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博物馆空间设计

  • Update:2010-05-17
  • 方晓风
  • 来源: 博客
内容摘要
2008年在博物馆建筑与展陈论坛上的发言

博物馆,一种承载着文物的容器。正因为这些文物使得博物馆有了一种特别的身份,它们褒有着某些的内涵,传承着一定的文化。那么,一座好的博物馆究竟当如何设计?一座好的中国博物馆又当如何设计?它的文化源头起于何处?……带着这些疑惑,让我们且听一段风言风语,或许在某段字里行间有你想要的答案。

     博物馆,很多时候我们把它作为一种容器看待,它是承载文物的容器,但不可忽视的是容器本身实际上也在表达着文化,所以文化问题始终是大家探讨的焦点话题。文化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是一言半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提到文化经常会让人感觉非常的虚,尤其是在设计师的层面上。目前提到文化,经常会出现表面化的现象,那就是符号化。今年奥运会结束以后,我非常担忧,因为奥运会结束以后,“中国元素”成了一个热门词,并且认为“中国元素”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甚至我来到苏州博物馆参观,坦白的讲我的内心也是喜忧参半,不是说我对地主不恭,也不是说对大师不恭,应该说是我对这个问题的确还有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大概两年前,苏州博物馆没有完工的时候,我带学生来苏州调研园林,当时就看到了博物馆外部施工的情况,那时已经基本上快完工了。有的学生很兴奋,也有的有抵触情绪,包括我个人刚看到这个建筑的时候后,实际上当时也是存在一些抵触情绪的。经过昨天一天的参观,应该说大师的确有他了不起的地方,就像贝聿铭自己说得那样,让光线来做设计,具体如何让光线来做设计?他的思路非常清晰,用光线指引人们参观的路线,公共部分是利用天光而设计,展厅里面天光则处于点缀地位,也就是说展厅的自然光照明并不是主要照明方式。

    让光线来做设计实际上是非常人性化的设计,因为人在自然光的照射下会很自然的游走在这个空间中,但是这个原理并不是贝聿铭发明的,世界上很多设计都是用光线做的。我忧的是当大家对苏州博物馆过渡关注之后,反而让我们忘记了,实际在它身边有一个比它更加优秀的案例,如果提到用光线做设计,我们都知道留园的古木交柯的光线的运用非常巧妙,那个味道应该是很多现代主义的建筑师都还未参透的,尤其是其中有一个小型的廊子,对角设计了两个小天窗,那种感觉就像空间在跳舞,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引入了两道天光而已。

     当然建筑师大师的作品对于促进社会效益的确非常的有利。如果不是贝聿铭的名声,建筑设计如果没有达到这样的品质,很难想象苏州博物馆的人流会不会达到今天的130万人次,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这是一个让我非常高兴的方面,但是忧的方面应该不是建筑师的问题,可能是时代的问题,是我们对文化的一种理解,博物馆最终的成果综合的反应了这个社会在这个时代之下对文化的一种理解。

     刚才崔恺院长也提到了展陈大纲滞后的问题。我上课的时候经常给学生放片子,有一个很好的节目叫Dream house,专门性的访问了各种类型的住宅,比如美国洛杉矶博物馆馆长的住宅设计中,建筑师对业主的要求是一份非常详细的任务书,后来这个馆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拟定了自己的住宅的任务书,正是因为有这个任务书,这个住宅建设完成后非常合乎使用者的心意,做成节目之后也能深得大家的认可。

     现在项目建设过快,让我们还没来得及想好我们究竟要干什么,项目就已经建完了。这个问题我觉得有些时候并不是建筑师与展陈设计师配合的问题那么简单,实际上还有管理者、筹建单位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当然这应该是一个社会问题,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解决的,但是我想谈一下我当时为什么要将题目定位在人性化上面。

     中国的博物馆设计与西方的博物馆有所不同,但是我们现行的博物馆体系基本上来源于西方。西方的博物馆体系有两个重要渊源,一个是神庙,古希腊的时候雅典卫城旁边就有一堆小房子,这些小房子就是各地的朝拜者供奉神灵的场所,而这个环境某种意义上讲已经构成了一个博物馆的环境,大家都知道帕提农神庙里面实际上就摆放了很多的文物,当时来说称之为贡品,也就是说神庙建筑是今天的博物馆建筑的一种原形。另外一个渊源就是宫殿,比如卢浮宫很自然的就变成了今天的博物馆。这两个源头是不太一样的,一个是权力、权威,另外一个是神圣的感觉,所以西方博物馆的精神体验要比中国的博物馆强烈的多。中国博物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一个精神体验特别强的博物馆,这方面可能是与文化的渊源有一定的关系。

     那么中国博物馆的文化源头在哪里?博物馆的内容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体系中是基本没有的,我国的收藏的几大类共同的特点,就是藏品是用来把玩的,也就是说中国人与文物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平等的,而不是西方的膜拜关系。贝聿铭做园林式的博物馆的情结由来已久,在二战以后,他还在哈佛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园林式博物馆的方案,选址选在上海,当时那个方案做完了以后并不被导师接受,经过一番争论,导师将这个方案推荐到当时的一个先锋建筑的杂志上发表了。贝聿铭在做这个方案的时候,解释为什么要做园林式的中国艺术博物馆,就是说中国的文物都是很小的,也许有些时候长卷很长,但是平时是卷起来收藏的,只有在有朋友来的时候,主人才会打开看一下,所以中国的艺术博物馆体积应该是小的,同时一定要强调与环境之间的渗透。贝聿铭在园林内居住过,因此他了解中国文人的特点,他认为中国的文人,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如果把书房的窗户打开的时候,看不到植物、石头、一片天,那么,这间房子是不能叫书房的。在中国的传统中,甚至可以说一个文人如果不能拥有哪怕几十平米的小园林的话,这个文人是不敢自称文人的。这应该是中国自己的一种文化渊源,这种文化渊源值得在今天的博物馆建设中思考。从这个角度讲,苏州博物馆在文人味道的方面的追求是非常好的。

     从中国人对待文物的态度来讲,我们知道历史上有非常典型的案例,拜石的人历史长称之为痴,反言之,不痴的人是不会拜石头的,也就是说在中国人与石头的关系是非常平等的,同时也是可以交流的关系。我参观了很多博物馆,尤其是政府主持的大型博物馆,经常会让我感觉非常压抑,有一种被贬低的感觉,大台阶、大空间有时候让人感觉自身的渺小,从而丧失了应有的尺度感。

     我们长期以来对于博物馆有一个界定,强化它的教育职能,我认为教育的职能并没有错,但是如果始终将博物馆放置于一个教师的位置上,从某种程度上讲,并不是十分恰当。实际上这个美好的、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在一种更为平和的环境中让大家去感受、欣赏,刚才徐院长讲的非常好,一个参观者在一件展品前停留的时间是不会超过3-5分钟的,的确是这样的,在国外的博物馆也做不到让人们停留更久,因为专家毕竟是专家,是少部分人,所以博物馆的教育职能并不在于一种知识的灌输,而是在于一种美感的形成,甚至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培养。台湾人写过一本书,我认为书名非常好,就是《我不在家,就在去博物馆的路上》。在国外我们参观过很多博物馆,这些博物馆有的很不起眼,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就是博物馆的核心价值:如何把文物和展品的信息丰富的展现给参观者。现在,有些博物馆连标签上都有错别字,我去成都杜甫草堂旁边的唐代村落遗址博物馆,文物的标签上有很多错别字。当时我提出这个问题,很多人认为我有毛病,也有人认为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认为这是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实际上我觉得博物馆建筑实际上重点不是应该展现建筑本身的魅力,而是应该考虑建筑、展陈如何通过一个恰当的手段将展示的信息丰富的传递给大家。从这个角度看,刚才陆雪梅老师也介绍了,有些展品是从塔里面出来的,设计了一个八角形的平面作为渊源的提示。从设计思路方面看非常的好,但是从直观思路上来讲可能并不是那么容易感知,如果没有这样的一番解说的话,我觉得普通参观者是看不出其中的寓意的,所以文物的信息究竟应该如何恰到好处的展示,是一个值得我们认真深刻思考、仔细推敲的问题。在展品展示信息的过程中,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一定要真实。在社会上我碰到很多情况,为了展示但实际上在做假,这种现象非常恶劣,包括我的老师一辈的一些人,研究考古、古代建筑等甚至有些时候会说可以做一个1:1的保护模型,实际上是在偷换概念,文物的信息往往非常的全面,不是一个人从一个角度就可以把信息所概括的。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把一个人做成蜡像,然后这个人就可以不用存在了,因为已经很像了,但“像”与“是”绝对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社会很热衷于做假,今天我为什么要提到人性化,就是认为在设计中应该延续人性化中的几个标准,首先是真实,其次是信息充分。如果信息不充分,那么就意味着持有者的傲慢情绪,对参观者的居高临下,但是实际上我们真的有必要让一个参观者低人一等吗?完全没有。接下来我想讲几个我自己参观过的印象比较深刻的非常优秀的博物馆。首先是澳门博物馆,是一座政府主持的博物馆,葡萄牙的设计师设计建造的,地形处于山地,面积不大,体量更是不显眼,但是流线设计得非常好,并且我觉得这个博物馆的策划重点也非常好,设计与展示内容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葡萄牙人与英国人不太一样,心态要比英国人平和的多。澳门博物馆的设计重点是澳门近百年内的生活变迁,还有中国文化与葡萄牙文化如何在殖民地的背景下有机的交融、共生。整个展览实际上就是一系列生活空间的展开,流线非常自然。作为一个面积并不是很大的博物馆,空间设计极其丰富,因此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觉得如果单纯的就设计方面来讲,博物馆空间设计的丰富性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准和指标。在这种丰富性中,可以弱化人们在博物馆中游走产生的疲劳与厌倦情绪,这也是人性化的层面上的问题。如果是一个单一的、乏味的空间,人们在其中行走会很容易感觉累,但是同样的大小,如果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空间,不断有新的兴奋点在刺激,就不会觉得累。这与女同志为什么喜欢逛街是一个道理,因为逛街的购物体验绝对比在大商场里面要好的多。另外一个例子就是三星美术馆,马里奥·博塔、让·努维尔、瑞姆·库哈斯三位大师设计的建筑,我当时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库哈斯的那个建筑,努维尔的那个作品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设计非常的巧妙,几个盒子,里面一根柱子都没有的空间,用盒子的搭接将结构问题非常好的解决了,其中有大空间,也有小空间。重点是展览当代艺术展品,整个展厅在白天完全不需要灯光,我觉得设计得非常巧妙。一个欧洲人学习东方文化以后的设计智慧非常巧妙,他挖了一个采光井,这个地方可以采光,同时做了一个帘子垂下来,然后光线打到树上,影子落在帘子上,这种与自然的结合非常的巧妙,让人感觉也非常的舒适。相比目前一些奇形怪状、人工化的强硬设计,我觉得他的设计非常的恰到好处。博物馆因为展示的内容类型非常复杂,我们不可能一下子面面俱到,但是总体来看,自然光是一个更为优秀的选择。世纪坛举办了一个古典与唯美的展览,展览了一批唯美主义时期的油画,油画非常的精彩,并且好像第一次在中国办展览。但是由于世纪坛的设计不是按照博物馆的需求设计的,展陈设计从平面等很多方面做得都非常用心,但是都是要靠射灯照明,由于方向性很强的点光源照明,油画的反光太厉害了,有一些大型的作品,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去看,所以我觉得很遗憾。从人性化的角度来讲,既有很宏观的层面,比如博物馆模式的组织、参观方式的组织,甚至博物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倾诉,管理者通过文物的组织在向公众表达一些东西,这种话语方式我们应该如何去安排?如何去营造一种平等的交流?博物馆的公共性不可能像中国传统社会那样让人们对文物进行把玩,也不可能出现很个人化的东西,也很难实现管理方与公众双向的交流,但是在这种条件下,管理方应该更多的从普通参观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同时建筑师也好,展陈设计师也好,都是通过设计去完善一种需求方式,去把想要表达的最核心的展品的信息和它的价值传递出去,我觉得这个是我个人的体会,或者可以说是我的一种希望吧!

 

2008.10.19 苏州博物馆报告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