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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还是机器?——现代建筑中的机器美学

  • Update:2010-04-09
  • 方晓风
从技术精美、高技派到参数化设计
柯布西耶是运用混凝土的大师,同时代的密斯则是玻璃摩天楼的旗手。用金属和玻璃这样的材料来建造,特别能塑造精准的视觉效果。密斯擅长使用工字钢的组合来丰富建筑立面的构件形式,一方面使建筑显得轻盈,一方面增加了细部的光影层次。不过,整体上虽然密斯也主张工业化生产的建筑体系,但其审美趣味仍希望保留古典建筑的优雅,德国的国家美术馆被评论为现代神庙或可说明这一点。密斯开创了技术精美主义的潮流,这一倾向同机器美学有所关联,但在价值取向上有较大差异。
二战之后,第一代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迅速成为主流并得到丰富的实践机会,作品遍地开花,但很快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受到了来自激进和保守两方面的抨击。保守者认为现代主义切断了历史的文脉,抹平地域差异;激进者认为现代主义并未能完全地从功能角度来思考建筑问题,其建构方式仍然是传统的,对解决社会问题毫无办法。活跃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英国阿基格拉姆集团是其中最为激进的代表。
阿基格拉姆的成员都拥有艺术和建筑双重的学术背景,以库克(Peter Cook)和亥伦(Ron Herron)为代表人物,幕后得到时任《建筑设计》(Architectural Design)编辑的西奥·克罗斯比(Theo Crosby)的支持,将他们的作品登上封面[v]。他们主张现代建筑学应该同“当代的生活体验”紧密结合,电脑、自动化技术、宇宙航行、大观模的旅游、环境公害等等已是生活中的热点话题,从中可以概括出“流通和运动”、“消费性与变动性”等概念,这些概念应作为建筑的核心理念。他们同未来主义者有相似之处,反对传统、反对专制、反对任何形式的束缚,提倡自由,是一群技术乐观主义者,声称“那些建造了弗斯大桥[vi]的人们,他们不会烦恼”。[vii]
他们以机器和科技作为问题的出发点,相信机器和科技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建筑中的人可看作是软件,设备是硬件,硬件构成建筑主体,硬件依据软件的意图来运行,至于建筑本身最终将被设备所代替,走向非建筑。他们的学术背景使他们比一般的建筑师敏感,洞悉现代社会的快速多变和廉价的特性,因此直接从大众传媒中最常见的城市、生活和政治等波普文化内容取材,用拼贴技术进行直观的概念表达,提出了一系列的构想:最重要的分别是行走城市(Walking City)、插接城市(Plug-in City)和瞬时城市(Instant City)[viii]
亥伦的行走城市,设想的是一个由智能建筑或机器人组成的系统,人呆在巨大的、自给自足的生活舱内,任意地漂浮在城市上空。生活舱是独立的,但通过插入式的站点可以补充给养或交换居民。所谓市民就是得到服务的游民,同今天汽车造成的现实并非全然不同。项目的背景是核战争后的废墟。库克设想的插接城市则是一个巨型结构,没有建筑,只是一个构架,提供接口,人们生活在有接口的标准化组件中。机器统治了世界,人成为等待加工的原材料,所不同的是人们享受这种体验。瞬时城市的概念是假想在不发达的、单调的小镇中,空中的气球通过一些临时性的结构(如表演空间)聚集到一起。画面充满了广告的元素,反映了大众文化,带有调侃的意味。
作为一个流派,阿基格拉姆存在的时间很短,1974年阿基格拉姆事务所倒闭,几乎没有实现的项目,只有展览和出版物。他们的提案在当时的成熟建筑师看来是荒诞不经的,然而不得不承认,以今天的现实来对照,他们的思考是有价值和启发性的。2007年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授予阿基格拉姆金质奖章,此时其中的几位成员已经去世了。
机器美学经由阿基格拉姆的众多提案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机器所具有的形式特征日益成为人们热衷的审美对象。年轻的建筑师们从阿基格拉姆的思想中汲取灵感,寻找合适的时机。法国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的竞赛造就了两位青年人。伦佐·皮阿诺(Renzo Piano)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gers)在1971年蓬皮杜艺术中心的竞赛中选时分别是34岁和38岁,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把阿基格拉姆的理想变成现实。
蓬皮杜艺术中心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其外立面挂满了各种管道和设施,比之一般的工厂更显凌乱,形式上除此之外也说不出别的了。罗杰斯解释:“这个中心要成为一个生动活泼的接待和传播文化的中心。它的建筑应成为一个灵活的容器,又是一个动态的机器,装有齐全的先进设备,采用预制构件来建造。它的目标是打破文化的和体制上的传统限制,尽可能地吸引最广泛的公众来这里活动。” 这话是否同阿基格拉姆的口号如出一辙?
从大众传播的角度看,这样标新立异的作品更能引起关注。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开放之后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蜂拥而来,其热度超过了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曾经的反对者也就不再纠缠,但作为博物馆类型建筑,也没有得到更多的效仿,成为一个特殊的案例。这里必须点明他们的实践同柯布西耶的之间的区别,他们是把建筑形式处理成机器的样子,其设计并非全然是从功能出发的,在过程中拒绝了博物馆专家对固定的墙面和天花板的要求,“我们遇到了许多我们不喜欢的要求。我们对业主的要求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蓬皮杜中心的形象是刻意追求的结果。建筑师认为建筑应该设计得能让人在其中自由自在地活动,自由和变动性就是房屋的艺术表现。他们说:“这座建筑是一个图示,我们要大家立即了解它,把它的内脏放到外面,是为了大家看得清楚,自动扶梯装在透明管子里,让大家能看清其中的人怎样上上下下,来来往往。这对我们非常重要。”[ix]这座建筑是一种新的美学的宣言。
皮亚诺和罗杰斯由此成为高技派(High-Tech)的代表人物,皮亚诺后来转向了利用技术进行诗意的表达,作品内涵更趋丰富。罗杰斯的伦敦劳埃德大厦则更像一个光亮的资本机器。另一位英国高技派建筑师诺曼·福斯特则通过香港汇丰银行、香港赤臘角机场、德国柏林国会大厦的穹顶以及北京国际机场三期而为世人熟识,通过这些大型公共项目,机器美学成为了当代社会日常经验的一部分,无声地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
对于身处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之外的后发国家来说,机器则带着强烈的文化冲突的意味。日本的年轻建筑师们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高举起了反现代主义的大旗,毛纲毅设计了“反住器”,把单纯的几何形部件在立方体框架内进行随心所欲的叠加,以此消解理性,突出矛盾性。石山修武则是收集建筑之外的材料和技术来构造建筑,如下水管、冰箱门等,使物与其原始用途脱离,象征从高度系统化的工业体制中获得自由,恢复人的主动性[x]。机器在此不是讴歌的对象,而成为抗议和嘲讽手段。
东方民族如何看待自身的传统,是在现代化过程中不可回避的问题。在京都这样古风浓郁的城市中,高松伸体味到的却是束缚和窒息,因此他以机械形式造型的建筑来突破京都看不见的“国境”,机械是无国界的象征。其名作“Syntax”是一座小住宅,但旁若无人地展开双臂,挑战所处的环境与都市文脉。讽刺的是,这种挑衅的设计受到了市场的热捧[xi]。与高技派建筑师不同,日本的几位热衷机械形式的建筑师在建造方法上仍然是沿用传统的模式,他们只是在外形上把建筑做得像个机器,这种形式对空间或者结构技术并没有带来任何革命性的变化。在他们手中,机器的形式是艺术手段,具有对抗既有传统的力量。
结语
机器是人的创造物,最初它并非为了审美的目的而产生,一经来到这个世界,它必然也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曾经这种影响是缓慢而微弱的,工业革命使机器大显神威,人们希望在其它领域也能复制机器的力量,机器成为膜拜的对象。自未来主义之后,凡是以未来为名的各种想象都离不开机器与科技,未来似乎是由机器决定的。
机器的故事不是过去时,而是现在进行时,机器美学也在继续拓展自己的领域。不久前,扎哈·哈迪德事务所的合伙人帕特里克·舒马赫(Patrik Schumacher)来到北京演讲,鼓吹“参数化主义”,称这种风格拥有和现代主义设计风格平起平坐的地位。提出:“我们未来的社会,未来的城市是多维的,人和建筑会和植物一样要自由地伸展,自由成长和自由地交往。过去的那种固定的关系、直线化的、平面化的表达方式、思维习惯和建筑空间都将受到巨大的冲击。建筑、城市规划都是为人服务的,而今天人的生活方式、工作方式,包括行为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今天技术的进步和信息的发展,使我们能更进一步理解了未来的世界是多维的世界,是更多元素的融合和有机交互。所以我们的建筑和我们的思维也应该是多维的。”[xii]这些话听着是那么熟悉,笔者无意在此褒贬参数化主义的风格或工作方法,它的确带来了不一样的形式和体验,只是庆幸这个世界还留下了这么多优美的胜迹,那些直线化的、平面化的表达方式仍有效用并可抚慰心灵。

无论哪种美学,我都不希望未来只有那种美学,罗素说“须知参差多态,乃是辛福的本源。”机器再好,如果由它一统天下的话,也是可悲的。机器的优越性不能简单推导出机器决定论,但也不必排斥机器,就让机器成为这个世界的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吧。建筑或机器?这样的界限完全是由我们的心决定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机器并不知道。



[i] 参见维基百科皮拉内西条,http://en.wikipedia.org/wiki/Giovanni_Battista_Piranesi
[ii] Mary Hollingsworth, Architecture of the 20th Century, Random House, 1995, P18~20.
[iii] 吴焕加 著,《20世纪西方建筑史》,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P71~74.
[iv] [法]勒·柯布西耶 著,陈志华 译,《走向新建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P15.
[v] Simon Sadler, Archigram: architecture without architecture, MIT Press, 2005, p.161
[vi] The Forth Bridge又名the Forth Rail Bridge,位于苏格兰,是第一座全钢结构的大跨度桥梁。
[vii] 引自英国设计博物馆官方网站,网址:http://designmuseum.org/design/archigram。
[viii] 吴焕加 著,《20世纪西方建筑史》,河南科技出版社,1998,P225。
[ix] 吴焕加 著,《20世纪西方建筑史》,河南科技出版社,1998,P224。
[x] 吴耀东 著,《日本现代建筑》,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P123~124。
[xi] 吴耀东 著,《日本现代建筑》,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P211~213。
[xii] 引自“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务所合伙人帕特里克·舒马赫的主题演讲”,《装饰》官方网站,http://www.izhsh.com.cn/doc/5/10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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