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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中的设计与“含义制造”

  • Update:2014-01-12
  • 马 谨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12期
内容摘要
本文旨在介绍现有的、对设计有影响力的一些meaning 研究领域和学说,对比各自的根源和特征,让它们与延伸中的设计范畴进行对话;并且通过一种特别的定位标准呈现它们之间的关联和差异,从而为这一主题的设计研究提供一点新方向。

 设计从以造物为核心的活动正在拓展成处理更复杂关系的创造性活动。这在学术界和实践界已经成为共识。但怀疑和担忧也在一线设计师和设计教师当中翻滚酝酿。设计到底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成了笔者和同事们在设计课堂之外最频繁、也最带火药味的讨论主题之一。怀疑方的声音是,设计范畴的拓展是一种过度膨胀,它稀释了设计的本质,让设计变成最泛滥的概念,边界之内可以被视为专属于设计的内容正在迅速消逝。面对重重疑虑,在这篇短文里笔者想扼要地描绘一幅现有的、与设计相关的meaning 研究的地图,以此澄清以meaning 制造[1] 理解设计本质的各种努力。同时,让这些研究与延伸中的设计范畴进行对话,并为这一主题的设计研究提供一点想法。不过首先,笔者将介绍设计范畴拓展的结构,这是怀疑方忽视的重要方面。同担忧设计本质的对话可以从意识到需要重新认识设计本质开始。

1. 目前对设计有影响力的主要meaning 研究领域和学说

一、延伸中的设计范畴
对设计边界拓展的疑虑和担忧源于无法参透被那条伸展的边界不断纳入版图的内容到底有哪些,延伸的推动因素有哪些。让我们借助Richard Buchanan 的观点来做一种演示。Buchanan 用“设计四秩序”(four orders of design)[2][3] 的概念将设计对象的领域分为:符号(symbols & signs)、人造物(objects)、行动与事件(actions& events)和系统与环境(systems &environment)。乍一看,这四秩序分别与传统的平面设计和工业设计、新兴的交互设计以及系统设计专业一一对应,一条水平延伸的轨迹直观可见。然而Buchanan (2004)并不认为每一种设计对象专属于某一个专业。他指出,每一个秩序都是一处重新思考、重新构思设计本质的场所(place)。这四秩序分别关注的问题表明了另一层面的延伸:交流传达的问题、造物的问题、创造并支持人的活动的问题,以及创造人类体验最大集合体的问题。[4] 这是设计在深度上的增长。
笔者对设计四秩序的理解有这几方面:其一,专注于后两种秩序的设计活动也离不开前两种秩序涉及的对象,但后两种秩序为设计更大的整体提供了前两者不包含的结构关系,这是一种水平和垂直方向融为一体的延伸,而非稀释。其二,一种关于设计本质的构想隐含了它所指的设计的最大整体。其三,从第二秩序向第三、四秩序延伸受到两条线索牵动:一是对人造物所涉及的环境的关注;二是对人造物所影响的人的关注。而这两条线索最终因为人的体验的联结而交织成一股设计范畴拓展的驱动力。体验之于设计的重要性也可见一斑。
二、现有对设计有影响的Meaning 研究
正是在对设计本质的理解不断延伸的背景下,关于含义、意义(Meaning)的讨论在设计研究中有越来越受重视的趋势。许多研究者提出设计即“meaning making”的观点。[5][6][7] 我们有必要了解meaning 意味着什么。作为一门年轻又强调知识整合的学科,设计从未停止向别的领域借鉴想法。从心理学到语言学,许多学科领域都研究meaning。符号学、认知心理学、心理学和社会学这四个传统领域所讨论的meaning 对设计影响由来已久;比较新兴的象征式互动论、产品语义学、经验知识等学说和领域对meaning 的传统理解提出了批判性的新解释,令人豁然开朗。
(1)在设计中讨论meaning,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支可以追溯到传统的符号学(semiotics),主要研究在物体中的meanings。Meaning 被视作独立的、可以附属于物体的实体(见Krippendorff与 Butter 的讨论[8])。受此影响,设计师和研究者倾向于把许多事物抽空成符号,转而将它们粘贴于设计对象上表达meaning。“建筑外立面采用了类似电路板一样的图案,意味着这栋大楼是信息中心”;“这件家具由竹子制成,这代表传统和自然”;类似这样的想法在设计师的表达中比比皆是。这种事物与Meaning 之间的符号关系源于特定的文化,并在人们经年累月的使用中固定下来。比如在中国,圆形代表天,方形代表地,数字九代表极大,等等。这种对meaning 的认识对中国的设计与设计教育影响巨大。
(2)认知心理学研究人的知晓、学习以及理解的认知过程。Meaning 作为这一过程的产物被定义为由于同事物的接触在接受者头脑中诱发的想法。Kazmierczak 受这种传统的影响进而提出,设计应该被视为能够重构meaning的认知界面,制造meaning 就是“对思维进行设计”[9]。可以看到,与上一类以人造物为中心的传统截然不同的是,受认知心理学影响的设计研究倾向于将设计的根基归于头脑的能力。另外,类研究也谈设计体验,不过认定思维的过程即为体验的全部。
(3)传统的心理学以个人为单位研究人的头脑,寻找人们行为的理由;社会学探索的是社会的组织。这两个领域在处理meaning 方面却有显著的相似,如Blumer 观察的那样:要么直接忽略meaning 而仅仅关注诱因(例如刺激、态度、动机、社会地位、社会角色等)和它们引起的行为;要么把meaning 视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链接接起首尾,或者被吞并为诱因的一部分。[10]Blumer 指出,这两个学科影响力之大造成了这样的传统:或者视meaning 为事物内在的部分而不认可形成meaning 需要过程;或者把它表达成一个人头脑的元素,诸如感觉、情感、想法、回忆、动机等,由此封闭在合并这些元素的心理过程当中。这正是对以上两个领域特点的精准概括。
(4) 象征式互动论(symbolic interactionism)是交互设计的基础理论之一。它的重要倡导者Herbert Blumer 关于meaning 的主张是:①人向事物行动的基础是事物所含对人的meaning ;② meaning 源于人与人之间互动的过程;③人在行动中处理、发展meanings 需要一个解释的过程。[11] 在这种学说中,meaning 是人与人的社会性的互动的产物;meaning 不是确定的(established),而是在一个解释的过程中被使用和修改,从而指导产生行为。
(5)产品语义学(product semantics),恐怕是在设计者中知名度最高的理论之一。它关注的是产品的交流功能,也就是说使用者是否理解那些被设计师编译在产品中的meanings。产品语义学的创始人Klaus Krippendorff 给meaning下了这样的定义:“Meaning 是认知构成的关系。它有选择地将一个物体的某些特征和它所处(真实或者想象的)背景的特征连为一个统一的整体。”[12] 简单来说,“Meaning 就是使用者期待产品会做的事”。然而产品语义学非常容易被设计师们用来为他们的设计做辩护,其实也就是用来明确说明各方面的意图。以产品设计为例,弯曲的门把手提示用户握手的位置,LED 灯以呼吸节奏亮闪意味着电脑处于休眠状态,等等。设计师们以产品语义学的名义将有形物的形态同使用者的认知联系起来,这就成了设计的meanings。由于传统符号学对文化的浸润,符号和meaning 之间联系成为一种强大的逻辑,容易令人对产品语义学的运用仅仅流于表面。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产品语义学不认同传统符号学的立场——将meaning 作为事物的附属物,认为meaning 是体验的原因,而把它抽离人的因素,以及载有meaning 的某物就成为meaning 的符号或象征。产品语义学主张弄清某事的意思需要经过一个解释的过程,meaning就通过这个过程建构直至达到一个足够统一的理解。在这一点上,它与象征式互动论不谋而合。另一方面,产品语义学回避了“体验”的概念,因为Krippendorff 认为体验是个人的,无法分享;而meaning 连接起了设计物和其他人对物的使用。由于不涉及人的体验的特征,meaning 停留在一种过度简化的关系中。[13]
(6)在设计领域中,许多关于meaning的讨论都与对承担性(affordance)的研究融为一体。承担性最初由心理学家James Gibson 提出,用于描述这世上的物体的物理事实,就像水能够流动,地面能够支持行走,它们完全独立于人的解释和交互之外。Don Norman[14] 将这一概念介绍到设计界时,对它进行了发展:承担性是物体确实存在、同时被感受到的属性,主要指那些决定这个物体可能被如何使用的基本属性。由此人的因素被引入这个概念,在设计中大受欢迎。有学者[15] 就提出,设计能够给予的,除了功能还有meaning,而meaning 应该具备一种将主体与客体统一起来的关系。

三、Meaning 制造与设计四秩序的对话
了解了诸多与设计相关的研究meaning 的领域和学说之后,再看设计作为meaning 制造的主张,可能重点迥异。借助文章开头介绍的Buchanan 的设计四秩序,我们可以看见meaning 制造目前分别触及设计对象的哪条边界。传统的符号学、心理学、社会学孕育了一种设计传统,就是将meaning 作为附属品质附加到事物上去。我们发现采用这样的做法主导设计可能产生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无论设计师设计的是什么对象(如人造物或是事件),仅仅把它抽空成某种meaning 的符号象征而无视它作为真实存在的事物的各种品质和特征,设计结果会变成一幅符号的拼贴,而在其他人眼中未必唤起相同的meaning。这样的手法将可能更合适用其他秩序内的关系处理的对象固定在第一秩序中,把meaning 生硬地塞进“约定俗成”的符号,限制了它在设计中的意义。
再看象征式互动论、产品语义学和与之相连的承担性学说。人的体验在这些领域介入,让关于meaning 的理解不同程度地整合到某些关系中,同时形成meaning 的过程也得到重视。设计四秩序中,位于第三秩序的行动和事件正是集中探讨以人的体验为内核的个人与物体、人与人之间互动的场所。这些学说所支持的设计研究克服了在设计中把meaning 当作独立体处理的倾向,因而meaning 制造从来不仅仅制造产品的某个独立部分,要比制造某个造型、某个部件、某个功能来得深远。Meaning制造创造的是使用情境、互动过程和完整的事件。Meaning 制造的视角帮助这些情境、互动和事件变成富有意义(meaningful)的体验。这值得目前大热的交互设计、用户体验设计关注。其中,象征式互动论联系起个人的行动和社会的交互过程,也许以它为依据发展meaning 从个人到社会的结构关系,将meaning 制造伸展到创造有意义的系统和环境(第四秩序)也是很有可能的。此外,受认知科学影响的许多研究认为,设计是一个纯思维活动,因而meaning 制造等同于思维制造,设计的过程等同于思维的过程。这一类研究致力于发展设计的认知过程,而与设计的对象关系寥寥,因而不适合用设计四秩序来讨论。

四、Meaning 的新可能
近年来,随着经验知识(experiential knowledge) 领域研究的升温, 对meaning 的探讨出现一种新趋势。各种对人的体验的探讨已经明确表明meaning 和知识这个概念密不可分,尤其是实践中的知识。例如,Dewey[16] 在探讨体验的结构时主张,meaning 产生于行动和它的结果之间的关系,理解这个关系属于体验中智力的面向,因而meaning 与思考、反思、理解和知晓有关。默会知识(tacit knowledge)的构者Polanyi 和Prosch[17] 把他们关于知识自由的书命名为“Meaning”,并且强调meaning 不能和知晓的过程分离。他们提出默会知识属于个人知识,人们总是在运用自己的个人知识来弄清我们的体验的meanings。过去十多年间,关于经验知识研究的兴起让这些理论在设计中重新焕发活力。其中,很大程度上继承了默会知识的观念、以实践为主导的(practice-led)设计研究通过查看设计师自己的设计体验大量探讨以经验为基础的知识。[18][19]
在这些强调体验为认知基础、并倾向于把人的体验视为有机统一体的理论学说影响下,meaning 更多带有动态的实用知识的意味。由于共同的根基——体验——Meaning 和经验知识存在许多相似特征,特别是在它们形成的过程和涉及的方面。因此,作为一个成长中的领域,经验知识的研究所处理的对象以及研究中的难题对于开拓研究meaning的新方向深有启发。在笔者看来,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探讨meaning 需要把它重新复原到人的体验的丰富关系中去,探索体验的结构也变得至关重要。笔者总结过这样一张示意图(图1)。根据研究是从体验内部还是体验外部检视meaning 的立场、采用关注独立元素的解析方式还是关注关系的整体方式为边界,对各种关于meaning 的研究进行定位。这些对设计有深远影响的研究领域和学说,它们彼此的关系与隐含的区别清晰可见。哪怕是那些研究对象落于相同、相近领域的研究和理论,也可能由于它们潜在的立场和手段而存在显著差异。非常明显的是,相比其余三个象限,图的右上区留白最多。从体验的内部结构出发、关注关系而非元素的meaning 研究非常有限。笔者的博士论文正是用这样的思路探索了设计师“拥有一个设计概念”的体验以及这类体验的meanings。[20] 相信更多此类关于meaning 的研究会浮现出来,为设计即meaning 制造提供新的依据或者启发。
最后,让我们回来面对有关设计超出造物范畴的质疑和担忧。设计范围的拓展并不意味着设计无视了传统造物的职能从此只处理虚的事物,比如关系,比如系统。讨论关系、系统,或者meaning 也是一样,能够为造物提供更多依据,更好地满足带有时代赋予的价值取向的设计目标。设计的确借鉴无数其他领域的知识,但专属于设计的是它组织、运用并创造知识的视角和方式。借用笔者的导师Sharon Poggenpohl的话来说:“从掌握着这些‘其他’知识的领域内部并不会提出设计的问题。”Meaning 制造是延伸中的设计对其本质的一次发问。


注释:
[1]“Meaning”一词本身有许多含义(meanings)。牛津在线字典对它的解释包括:意思;目的;某事物潜在的真相;一个词、句的意味或者含义;某人的动机或意图;知识,理解,看法,或者信仰。由于研究者讨论这一概念的学术背景不同,“meaning” 的含义远比“ 含义” 来得丰富。本文中探讨的meaning 至少包含“含义”和“意义”两层含义。因而在文中仍然使用“meaning”以保留不同学说对这个概念的思辨,而标题中的“含义制造”姑且当作meaning making 这个英文概念的临时标签。
[2]Buchanan , R .Rhetoric, humanism,a n d d e s i g n . I n R .Buchanan & V. Margolin( E d s ) , D i s c o v e r i n g design: Explorations in design studies (pp 23-66).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3] Buchanan, R. Design research and the new learning. Design Issues ,2001, 17(4), pp 3-23.
[4]Buchanan, R .Design as inquiry :The common, future and current ground of design. In J. Redmond,D. Durling & A. de Bono(Eds.), Future ground:Proceedings of the Design Research Society Inter national Conference (pp 9-16).Melbourne, Australia : Monash University .2004.
[5] Krippendorff , K .On the Essential Contexts of Artifacts or on the Proposition that“ Design Is Making Sense (of Things)”.I n V . M a r g o l i n & R .Buchanan (Eds.), The Idea of Design ( pp156-184).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1995.
[6] Kazmierczak, E. T.Design as meaning making: From making hings to the design of thinking. Design Issues ,19(2), pp 45-59. 2003.
[7] Diller, S., Shedroff,N., & Rhea, D. Makingm e a n i n g : H o wsuccessful businessesd e l i v e r m e a n i n g f u lcustomer experiences .B e r k l e y , C A : N e wRiders. 2006.
[8] Krippendorff, K., &Butter, R. Semantics:Meanings and contexts of artifacts. In Hendrik N. J. Schiffer stein &P a u l H e k k e r t ( e d s . )Product Experience (pp353-376). Amsterdam;London : Elsevier Science. 2008.
[9] See [6], p45.
[10] B l ume r , H . The nature of symbolic inter actionism. In C.David . Mortensen(Ed.) Basic Readings in Communication Theory( p p 102-120) . New York : Harper & Row.1979.
[11] Ibid.
[12] See [5], p 159.
[13 ] Folkmann ,M . N . Evaluating aesthetics in design:A phenomenological approach.Design Issues , 26(1), pp 40-53. 2010.
[14] Norman, D. Design of Everyday Things,New York :Basic Books. (Original workpublished 1988). 2002.
[15] A lmq u i s t , J . , & Lupton, J. Affording meaning: Design -Oriented research fromt h e h uma n i t i e s a n dsocial sciences. DesignIssues , 26(1), pp 3-14.2010.
[16] Dewey, J. Art asexperience . New York:Perigee Books. (Originalwork published 1934.)1980.
[17] Polanyi , M .Personal knowledge:Towards a post-criticalphilosophy . London:R o u t l e d g e & K e g a nPaul Ltd. (Original workpublished 1958.) 1998.
[18] Niedderer, K., & Reilly, L. New knowledge inthe creative disciplines – proceedings of the firstExperiential Knowledge conference 2007. Journalof Visual Art Practice , 6(2), pp 81-87. 2007.
[19] Yee, J. S. R. Capturing tacit knowledge:documenting and under standing recent methodologicalin novation used in Design Doctorates in order to inform Postgraduate training provision. In K. Niedderer, L. Reilly, S. Roworth-Stokes, & C. Smith (Eds.), Experiential knowledge,method & methodology: Proceedings of theEKSIG 2009 . London, UK: London MetropolitanUniversity. 2009.Retrieved from http://www.experiential knowledge.org.uk/resources.html
[20] Ma, J. A Phenomenological Inquiry intothe Experience of Having a Design Concept .Gothenburg,Sweden: Mistra Urban Futures.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