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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明星与媒体

  • Update:2013-04-30
  • 李 云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3期
内容摘要
明星诞生于发达的媒体环境,讨论明星的话题离不开媒体。本文从三个方面展开讨论:设计明星多少都善于理解媒体、借助媒体;媒体也在塑造设计师的形象;有一些从事过媒体行业的设计师在创作时则有着更广泛的社会视野。

 名人自古就有,但只在报刊网络兴旺的年代才称为明星。借用时髦的说法,明星形象是“互文本”的,他们存活在媒体搭建的公共空间里,一半虚拟,一半真实。无名者可一飞冲天,有名者也可碌碌无为,与名人之称有微妙的差异。若做明星,必定深谙明星之道,言论行为可能不遂本意,却要懂媒体,擅经营。因此常有人讨论,是大众挟持了明星,还是明星在引领大众?无论谁是主动,媒体都在中间调味、斡旋,成为讨论的关键。
设计师一旦成了明星,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讨论。例如,明星如何炼成;明星形象可否僭越品牌形象;跨界名声带来的跨界设计是否有益;他们的创造力能否担受得起媒体的注,坚守自己的方向等。另一方面,媒体感兴趣的也不一定是他们的成果。莱奥·洛温瑟尔(Leo Lowenthal)研究了20 世纪上半叶大众媒体上的明星报道,认为早期报道侧重他们的作为,后期则重在他们的消费,人们更关注明星养什么宠物,抽什么烟,而不是他们的新发明、新作品。她将其归纳为“生产型偶像”在向“消费型偶像”转化,这是消费社会的必然。[1] 明星的形象和生活成为大众消费的对象,设计师虽普遍不如影、视、歌明星闻名,也有媒体喜爱的类型,这个时候,人比作品往往要来得更吸引眼球,对明星的褒贬也就此展开。

1. 1981 年,乔布斯登上了《企业》杂志的封面,这是他第一次上主流商业期刊的封面。封面上的乔布斯是年轻企业家的形象,胡须浓密,不修边幅,目光犀利而略带温情,这种目光经常出现在他后来的杂志形象中。


2. 1982 年2 月《时代》杂志推出了一个关于年轻企业家的专题,封面是乔布斯的画像。乔布斯对封面形象严格把关,一般都要求同时放上最近推出的产品。《时代》的报道中,乔布斯就是天才与暴君兼备的形象,到他死后,这一直是讨论的话题。


3. 2004 年7 月26 日的《新闻周刊》封面上是乔布斯和iPod,封面上的乔布斯就像一个睿智的推销员。文字“iPod,therefore iAm”巧妙借用了笛卡尔名言“我思故我在”的格式。


4. 2007 年6 月《纽约》杂志的封面报道是“iGod,强大的乔布斯是否会衰落?”封面以安迪·沃霍尔的经典艺术语言刻画了乔布斯,也就表现了身为明星位居神坛的乔布斯。


5. 2010 年2 月5 日的《经济学家》杂志封面上的乔布斯,恰是一副瘦骨嶙峋的圣徒形象,正给大家展示iPad。


6《. 连线》杂志2012年7月的封面,以“你真的想学乔布斯吗?”为主题,封面上的乔布斯既是天使也是魔鬼。封面文认为:“他是佛陀,也是暴君;他是天才,也是蠢蛋;他的故事给大家带来灵感,也带来不少警示。”

借助媒体
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不是纯粹的设计师,但他奠定了苹果产品的格调,融合科技与人文的主张也指引着今日设计的方向,是当仁不让的设计明星。乔布斯极看重媒体,苹果公司在发展初期就定下了“灌输(impute)”的原则,意思是向大众灌输形象,看重产品的展示。1984 年的麦金塔电脑发布会最是经典,总体概念借用了乔治·奥威尔的名著《1984》,并委托《银翼杀手》导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制作广告片,把苹果产品当成打破微软独裁的革命者。乔布斯对现场的声音、灯光吹毛求疵,反复试演,直到深夜。除却病危时刻,他一直主导产品发布的策划,将媒体席妥善排在中间。
他深信对产品形象而言,发布会能给出一个起评分。他的演讲煽动性很强,每一页幻灯片都改上数次,每句话翻来覆去地推敲好几个晚上,才达到卡迈恩·加洛(Carmine Gallo)所说的效果——“刺激听众大脑中多巴胺的分泌”[2]。在一次成功Remark on Design Star and Media的发布之后,他的形象也就和产品形象绑在一起了,至少在媒体上是如此,他最为在意的也是这一点。
在沃尔特·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写成的传记中屡次提到乔布斯与媒体打交道的趣闻。一次是在1982 年,乔布斯满心以为自己会成为《时代》杂志的年度人物,尽心配合杂志采访,鼓励同事参与,当拿到杂志后却大失所望,《时代》将“电脑”评为年度主题,只留给乔布斯一篇报道,并将他的不羁跋扈展现得事无巨细,曝光他不认私生女的隐私,并认为乔布斯堪当“杰出的法兰西国王”。种种不爽,其实他最耿耿于怀的还是没成为封面人物。1988 年,为配合NeXT 电脑发布,乔布斯钦点了《商业周刊》、《新闻周刊》和《财富》杂志做限量的“独家采访”,条件就是要确保封面报道,碰巧《财富》的一个高级编辑是《新闻周刊》执行编辑的妻子,事情就穿帮了,几家媒体又嘲弄了乔布斯一回。但无论形象是否合意,能上封面是第一位的。[3](图1-6)
在电影史中也有这样的典故。最初,电影演员都分归在各大制片公司旗下,公司不愿透露演员姓名,怕是捧红了演员,提高了摄制成本,会影响利润。观众自有对策,给演员捏造艺名,如某某公司的女郎等。其中,比沃格拉夫公司尤其顽固,独立影片公司为将“比沃格拉夫女郎” 弗洛伦丝· 劳伦斯(Florence Lawrence)招致麾下,向《圣路易斯快邮报》抖了一个假消息,声称劳伦斯已不幸身亡。次日,她在舞台上又以真名亮相,破了谣言,名声更盛,也让观众知道她已经改换了门庭。这一番操作被认为是明星制的发端,而其标志就是对媒体的主动利用。
当然,媒体也不都能随意当枪耍。大众媒体有自己的偏爱,尤好私生活。乔布斯的完美主义总让旁人经受不住,但在尝过其中滋味后也感慨“媒体就是马戏团”,不再满抱希望,苛求
完美。专业媒体坚守自己的立场,对时下流行的人物往往也笔触冷峻,褒贬慎重,因自辟一分田地,没有广布的读者,大众传播的效力不大。对明星制而言,它的作用在推举新锐、孵化明星。艺术或设计史上,每当新风吹起,总会涌现不少专业杂志。
没有《工作室》与《黄面志》,不可想象奥布里·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的年少盛名;没有《摄影作品》、《291》、《对等物》等杂志,美国20 世纪早期现代艺术与摄影的那些新星也更少有交流、亮相的机会,或将是另一番景象。因明星研究多是在大众文化研究的语境里展开,专业媒体往往不受重视。

媒体上的设计师
谈及明星,影视圈最为发达。电影自身即是强大的媒体,它有镜头语言,尤其是特写镜头,能充分展现演员的面部表情,且是演员最个性的特征,悲愤、欣喜都是无声的,勾起观众直接的同情。戏剧就没有这个优势了,因此更重动作和台词。亚历山大·沃克(Alexander Walker)就认为:“在摄影机贴近到足以摄下表演者的个人特征之前,电影明星一直不能从舞台演员的群体中脱颖而出,特写镜头是摆脱的第一步……”[4]明星能诞生于影视圈,自有它的道理。无论是艺术还是设计,古来名人不少,靠的是口碑、名誉,因作品与作者形象天生是分离的,可能作品名满天下,作者却无人知晓,或形象不彰,因而传世的佚名画作很多,有名的设计、工艺师更是屈指可数。
设计者要成为明星,就需消耗更多的媒体成本,专业与大众媒体对设计明星诞生与传播而言作用巨大。乔布斯的发布会就是一例,发布的是手中的产品,还捎带了自己的魅力和故事。媒体造星也有套路。托马斯·哈里斯(Thomas Harris)以格蕾丝·凯利(Grace Kelly)和玛丽莲·梦露(MarilynMonroe)的成星之路为例,分析了营销明星的机制。从定下
角色到开始拍摄,制片厂都会适时地放些“风声”到八卦杂志,首映前再有全方位的宣传。而“在整个过程中,尤为重要的就是把明星擅饰的角色类型永恒化”[5],没有原本的类型,就很
难来解释新片的价值。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是清纯精致的公主,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则是刀枪不入的硬汉,雷同的形象更符合大众与媒体的双重期待,于商业而言最为保险,后来就开始为特定明星订制剧本,尽管这对明星的演绎事业并非都有益。

设计没有影视圈里那样成熟的明星制,他们的形象自没有那么多的商业考虑,却也有类型,明星也会利用这些类型。比如菲利普·斯塔克(Philippe Starck)就是不合常规的“精
灵鬼才”,16 岁在巴黎的家具设计比赛获一等奖,19 岁创立自己的公司,20 岁进皮尔·卡丹公司任艺术指导。他的作品总透着一股调皮的劲儿,香港半岛酒店的菲利克斯酒吧里,餐椅上都是斯塔克公司合伙人及亲眷的肖像,用顽皮的方式打上顽皮的标签。(图7-8)酒吧的男厕所则做成半透明的,高悬空中,让人尴尬不已。媒体也最愿意渲染他的天赋和出格,相比之下,精致与温情就不抓人眼球了。
乔布斯因控制欲极强,情绪多变,早就被封“法兰西国王”。他也非常会调侃自己的这个尽人皆知的特征。在NeXT发布会上展示电子版牛津词典时,他就设计了一个小桥段。他说人们常用“mercurial”一词形容他,就开始动手翻电子词典,逐条地念词义,等念到第三条“情绪多变”时,他说应该大家指的是这种意思,观众都会意地笑了,然后他又说:“如果继续往下拉,就能看到它的反义词‘saturnine’,又是什么意思呢?只要双击一下就能查到,来看看:‘情绪冷淡稳定。行动或改变迟缓。阴郁或阴沉的性格。’”[6] 等观众笑够了,他说“mercurial”这样来看也不是那么糟。作为设计明星,感性、暴躁这些更像艺术家而非企业家的气质更易得到媒体接受,乔布斯适度的调侃,又将他的个人形象与产品联系起来,觉得他的性格反而是可爱的。在艾萨克森写的传记里,乔布斯就像是个一半疯癫,一半又不能免俗的艺术家。
设计明星往往是神童、全才、暴君,叛逆者,是“卡里斯马式偶像”,符合我们对创造者的一贯认识,带有标准化的个性。媒体偏爱,大众买账,也有明星投其所好,乃至行为越不端,越有人啧啧称道。设计明星的类型化对推销产品,推动产业都有功,然而,我们知道,越是在现代社会,产品的成型越倚重集体力量、理性力量,好的设计不一定带有个人印迹,即便如电影,布景和剧情迁就明星也会影响整体效果。此外,在明星不拘一格的光辉下,常规的努力往往遭到埋没,团队配合的能力也不受重视,影响我们对设计及设计人才的评价。几番下来,明星就真成了绣花枕头、空壳一具。

7. 香港半岛酒店餐椅上的菲利浦·斯塔克形象。


8. 香港半岛酒店的餐椅,上面是设计师及其亲属的肖像,这也可以看出斯塔克对明星身份的理解及戏谑的利用。

理解媒体
明星会利用媒体,媒体也在塑造明星。另有一些明星创作者原本就有做媒体人的经验,熟知媒体的套路,或是怀有媒体的理想。
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出道时是成功的商业艺术家,为杂志做做插画,为店铺摆摆橱窗,收入不菲,自然清醒地知道消费社会媒体的风气,也知道明星意味着什么。因此他后来有很多作品都是以报刊上的明星形象做主题的,比如玛丽莲·梦露、伊丽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猫王普莱斯利(Elvis Aron Presley)等。无论中西,肖像画的传统都重表现人物的神气、性格、地位,沃霍尔叛离此道,不再做探本质的工夫,因在媒体如此发达的时代,明星就是镜头里定格下来的动作,几句为人记得的台词,几件出格的糗事,即使现实中另有其人,也真假难辨,不足为道了。丹尼尔·布里斯坦(Daniel Bourstein)在1963 年的《形象》一书中认定明星跟其他现代文化一样,是“虚构事件”,实际上空无意义。沃霍尔做的就是这个意义上的肖像画,画的是明星,而不是画中的人。沃霍尔后来做杂志、电影,也都会尽量展现媒体的特征,他的批判性也在于此。
建筑师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也当过5 年记者,19 岁时,在荷兰《海牙邮报》主持一个名为“人·动物·东西”的专栏,采访过电影导演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建筑师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等人。做记者时,他就不服权威,对这些前辈大师,他都不吝笔墨冷嘲热讽。另外,《海牙邮报》文学专栏的主编阿曼多(Armando)是荷兰文学界“零
运动”的代表人物,认为写作就是要有一双“冷酷而理性的眼睛”[7],接受现实比解释或拔高现实来得重要,这与库哈斯后来“无风格建筑”的想法极为相像。记者的社会视野也自让他从城市环境系统来看待建筑,而不唯以审美为上。在伦敦建筑协会学校的时候,他做过一份暑假考察作业,其他学生都去做文艺复兴建筑的形式分析了,他则是选择了柏林墙,用拼贴的方式展现两侧人们的不同生活。显然,他更乐意从新闻报道的角度来思考建筑。后来,他再做纽约城市研究及珠江三角洲的调查,也就不让人意外了。库哈斯为中国民众熟知,缘于他设计的CCTV 大楼,这是代表国家意识形态的媒体形象。在库哈斯的设计方案中,大楼的奇异外形充满力量感,又是一种欢迎的姿态。他预想大楼会有超过四分之一的空间向公众开放,让大家了解电视制作的过程,并可以登上顶部的观光层,俯瞰整个CBD。在这里,建筑的媒体形象与CCTV 的媒体形象是一致的,透着库哈斯对媒体的理解。
人们接触世界的途径早已被媒体覆盖,有人称之为“景观”、“拟像”,是光怪陆离一层幕,大幕之下,空无一物。因而媒体的威力不仅在揭露,更在塑造,塑造了人们认识中的世界,也塑造人们的思考能力与方式。明星更不可能逃开媒体,沃霍尔、库哈斯只是其中的突出例子,乐意以媒体的方式介入各自的领域,让别的媒体去欢呼,去失措吧。

结语
设计明星与媒体至少有这么三重关系:明星或多或少都能理解媒体、利用媒体;媒体又不断地从一个个模子里锻造出明星;而当设计师明星有了做媒体的经验,他们的作品里也易于融入广阔的社会视野,透着机锋,耐得住琢磨。

注释:
[1] L o e L o w e n t h a l ,“The Triumph of MassIdols”, in Literature,P o p u l a r C u l t u r e a n dS o c i e t y , P r e n t i c e -Hall, Englewood Cliffs,1961.pp109-140. 参见(英)理查德·戴尔《明星》,严敏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第64 页。
[2] 参见(美)卡迈恩·加洛:《乔布斯的魔力演讲》,徐臻真译,中信出版社,北京,2010。
[3](美)沃尔特·艾萨克森:《史蒂夫·乔布斯传》,中信出版社,北京,2011, 第128 页, 第220 页。
[4](英)理查德·戴尔《明星》,严敏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第22 页。
[5] 同[4] 第18 页。
[6] 同[3] 第219 页。
[7] 朱亦民:“1960 年代与1970 年代的库哈斯(1)”,《世界建筑》,2005.7,第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