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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托的时代

  • Update:2014-04-27
  • (美)诺埃尔·卡罗尔,纽约城市大学研究中心 ,翻译:黎萌,西南大学文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4年第3期

阿瑟•丹托是20 世纪后半叶英美最重要的艺术哲学家,他的影响力至今仍在持续。有意思的是,丹托最初的哲学声望主要不是建立在他关于艺术的工作之上,而是建立在他对认识论、形而上学以及行动哲学、历史哲学的贡献之上。丹托作为美学家的生涯,开始于1964 年他与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布里洛盒子》(Brillo Box )的不期而遇。对这个作品的思考,使丹托形成了一种艺术理论和一种艺术史哲学,反过来,这两者又保证了他作为《国家》杂志专职艺评家的辉煌历程。
丹托从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得出的深刻见解是:艺术并非“眼睛能分辨的”。也就是说,你不能仅仅通过“看”来分辨某个东西是不是一件艺术品;“艺术”不是一个知觉性概念。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是一件艺术品,但它看上去与并非艺术品的宝洁公司的布里洛包装盒恰恰是一样的。换句话说,一件艺术品与其现实世界中的对应物之间的差异,可以是知觉上不可分辨的。使得某物成为艺术品的,是你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是丹托称之为“艺术世界”(Artworld)的上下文——某种历史和理论的氛围。
这一理论拒斥了从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到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的种种形式主义路径。它标志着英美艺术哲学中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转变,也即,开始更严肃地对待艺术的历史和语境。
与此同时,由于纳尔逊•古德曼、理查德•沃尔海姆和丹托等已经在美学之外的哲学领域确立了声誉的哲学家们开始讨论艺术,艺术哲学这个学科本身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由于丹托向分析哲学之外的领域进军——包括他讨论萨特、尼采和印度教神秘主义的著作——许多读者往往忽略了一个事实:丹托是一位本质主义者。也就是说,他的艺术哲学试图定义艺术的非历史性本质。在这一意义上,他并没有宣称把艺术这个概念完全固定下来,而只是指出任何艺术品都必须满足的两个必要条件。也就是说,只有当某物是有所关于的,并且只有当它以某种合适的形式体现了或阐明了它所关于的东西,某物才是一件艺术品。例如,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是关于艺术的商品化的,它以如下方式很合适地体现了这个主题:成为与一件商品在知觉上不可分辨的。
显然,这个识别艺术的公式,也可以为艺术批评提供一个良方。根据这一观点,艺术批评家的任务,就是确定艺术品关于的是什么,然后解释该艺术家作出的种种风格性选择如何体现(或者没能体现)艺术品的意义或内容。当然,这是丹托在他作为一位艺术批评家的生涯中出色地创造的艺术批评的专利。
如果说丹托的艺术哲学听起来像是黑格尔的,也可以说他的艺术史哲学同样如此。因为,与黑格尔一样,丹托论证说艺术史已经走到尽头。丹托的意思是,由格林伯格及其追随者所倡导的那种关于艺术史的进步的、现代主义的叙事不再可行——就是说,不再能够被讲述。为什么不能呢?格林伯格将现代主义艺术视为一种关于艺术定义的反思性探索,也即艺术家通过绘画创作,来体现媒介自身的本质特性,例如画面的平面性。但这假定了艺术特性是一种知觉属性。而在丹托看来,沃霍尔通过表明了《布里洛盒子》这样的艺术品,可以与现实事物在知觉上不可分辨,从而使这种叙事无法延续。
换句话说,《布里洛盒子》表明,艺术可以看起来与任何东西是一样的。而如果艺术品可以看上去与任何东西一样,那么,艺术品就不具有画家能强调或突出展现的某些独特的外显特征。在丹托看来,沃霍尔将艺术家们从通过绘画创作来定义绘画媒介的历史责任中解放了出来。大写的艺术史——古希腊人所说的某种目的论,或导向目标或目的的艺术史——不再可行。相反,艺术家可以通过他们想象的任何视觉风格,来探索他们选择的任何目标。我们已经进入了丹托所说的艺术的“后历史阶段”,这个短语比“后现代主义”这个概念更适合用来描述当前阶段的多元主义,因为它不是狭隘地与戏仿或“再现的再现”等特定的主题联系在一起。
丹托的艺术史哲学与他的艺术理论和艺术批评密切相关联。要确定艺术的非历史性本质,不得不从未来——从现在尚未想象出来的艺术品——来为自己的艺术定义做辩护。通过证明沃霍尔之后的艺术可以看起来和任何东西一样,丹托认为自己做到了这一点。这意味着未来的艺术家无法做出会驳倒他的理论的任何东西——任何看得见的东西。
但是,丹托的艺术史哲学也适合他的艺术批评模式。事实上,他的历史和他的批评是互为所用的。作为批评家的丹托可以处理艺术界能提供的任何东西,不管它看起来是什么样。这个作品只需要是关于某个东西的,并且以恰当的形式得以体现,丹托就能够根据它表达其意义和内容(它所关于的东西)的方式,成功地对它进行解释。简言之,丹托源于其艺术理论的批评方法,完美地对应了他所发现、所命名的艺术史终结之后的多元主义。
丹托所建构的艺术理论、艺术史哲学以及批评实践的复杂统一体,是当代评论家中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它是如此完美地适合于我们后历史条件下的形势,这促使我们认为自己生活在丹托的时代之中。
* 原文发表于《国际美学协会通讯》第43 卷,2013 年12 月。中文版经作者授权在本刊发表。本译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青年项目“ 当代艺术哲学中的认知主义理论” 的阶段性成果( 项目号11CA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