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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文化微观书写

  • Update:2013-07-28
  • 安宝江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5期
内容摘要
在设计史的写作中,通过对日常生活进行微观细致的考察,将文化在设计中的作用展现出来。以问题意识引导对日常生活史的考察,这连接了古代与现代,将过去化为对当下有着积极意义的参考。这丰富了设计史研究的思路,也增进了对设计的认识。

根本而言,文化决定了设计的最终面貌。文化的相对稳定性和变化性特征使它能够超越人、物、技术或者时空等的限制,因此在这一意义上,设计所能实现的深度取决于对文化的理解所达到的程度。对于如何以设计处理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前人智慧的累积依然具有现实性,于是,在考察设计历史的过程中也就加深了对设计的理解,从而能够部分超越时代所设置的局限。在寻求对文化的认识、理解和把握时,就设计来说,以微观的方式考察文化在日常生活中是如何通过琐屑的细节和平淡的物品表现出来的,这对于当代的设计发生有着直接的示例参考意义。
一、日常生活史学发展背景
即使是与美术史学史相比,设计史的写作历史也很短暂。许多西方研究学者将设计史写作的开始追溯为佩夫斯纳1936 年出版的Pioneers of Modern Design(《现代设计的先驱者:从威廉·莫里斯到格罗皮乌斯》)一书。从研究方法上说,英国人类学家米勒1987年出版的Material Culture and Mass Consumption(《物质文化与大众消费》)一书被认为突破了以往局限于现代工业产品所带来的狭窄、沉闷状态,以人类学的方法将整个人类的设计行为纳入到研究对象中。由此,文化对于设计的作用在对设计的思考中被给予了充分的地位。
从一般史学史来说,文化史研究并不是一种非常新鲜的视角,但晚近的“新文化史学”中多种方法论的综合才使这一研究具有了新的价值和意义。自20世纪70 年代起,由于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史学研究进入新文化史学研究的阶段。相对于之前的文化史研究,它将人类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大量引入进来。文化人类学是人类学研究的主要构成,物质文化研究是人类学研究的长项。尤其是历史人类学这一历史研究范式,把研究视野从宏观拉向微观,人类学的“深描”、相对主义、“地方性知识”等原则和方法在后现代主义历史学主张相结合时显得得心应手。显然,无论对于一般史学研究还是设计史学研究,将宏大的“文化”这一概念视为一个新的研究维度并不足以支持无论是对文化还是对史学的更详尽、深入认识。因此,在设计史研究过程中,如果能够将对文化的考察以对现代设计思考为引导去回顾,“以探照灯的方式来详尽地挤在一个单独事件,而此事件若能被小心地安置在其整体的脉络中,并仔细地分析其意义的话,可以很有效地帮助我们了解整个社会体系以及一套价值系统。”[1] 一个事件、一个人物或一个小族群等等,都可以依照这种思路进行细腻的微观再现,抓住一个网点,拉开的是多方位的观照。
日常生活史研究是在设计史领域进行拓展的一种方法,它以对设计的深刻理解为基础,将当下设计所面临的问题提出来,以日常生活为考察、解答的方法之一。克罗齐非常强调历史学家的思维能力,认为即使对文献资料再熟悉,所搜集的资料再多,如果没有经由历史学家的理论思维和分析,也只是资料汇编,而非历史。他认为当生活的发展需要历史时,死历史就会变成活历史,过去史变成了现在,“罗马人和希腊人躺在墓穴中,直到文艺复兴欧洲精神重新成熟时,才把它们唤醒”[2]。日常生活考察只是求解中的一种,但只要人这一类的对象不发生巨大的变化,那么无论社会、技术等这些外部因素发生多大的变化,日常生活研究就有其必要所在。文艺复兴时代可以复活久远的希腊人,日常生活研究同样也可以以各类资料为基础,再现出当事人生活的点滴,复兴这些行为、物质所具有的意义。
二、古代物质文化研究的意义
自现代设计启动以来,它与空前的技术革命和社会大转型紧密集合起来,在这种迅猛发展中建立起了各种规范,模糊了设计本来的面目,使人对设计本体的认识扭曲起来。而对于如何构建一个轻松自如的空间,使生活的点滴凝聚上丰富的文化性和创造力,设计不仅应是一种充满强烈创造性的行为,它也应成为一种激发其用户创造,使其在改造世界的同时也加深对自身认识的一种方式。由此,设计成为一种反抗现代社会迄今以来不断膨胀的工具理性价值观的方式。
借助对设计历史的考察,检视现代设计可能面临却未发现的问题,以此促进设计的发展,由此也增进了对设计的认识。人造物的历史长达数万年的时间,而现代设计不过区区一百多年。显然,与现代设计的短暂历史相比,长达数千年的设计造物史具有更深厚的背景和更详尽的文化实践经验。年鉴学派第三代代表勒高夫说:“历史的历史不仅要关注职业史学的生产,而且还要关注构成历史文化的所有现象,确切地说,要关注构成一个时代的历史精神的所有现象。”[3] 将对于设计的认识,从现代设计的当下性推广到设计历史的厚重文化性,设计作为一种文化产物,其面貌丰富起来。这种思路是以现实为出发点对历史进行的主动式发掘。
文化不是虚无的,它就在活生生的日常物品、事件中,平凡但却像是无意识一样自然地流露,以至于人们往往忽视了这些平凡之物所具有的承载。只是当这些物品被当作研究对象的时候,文化才从复杂的生活构成中被提取出来。随着消费社会的来临,人的空闲时间增多,在大众文化的推动之下,大众消费成为社会的新景象,设计以及各类与其相关的符号、象征、隐喻在营造大众消费的欢腾时,成为新社会阶层塑造的工具。前现代社会里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提示着在工具理性对价值理性挤压的时代里,现代人在寻求自由空间的解决之道时,有必要向古人求助。被动地为设计所带动的局面使人难以看清未来的图景,前现代的景象于是有了现实意义。
三、日常生活史研究范式
日常生活研究是在新文化史学背景下深入文化,研究其发生及意义的一种有效方法,它提示了在设计史研究中如何对设计中的文化作微观考察的思路。微观史学的一项基本承诺是要“为被其他方法所遗漏了的人们打开历史的大门,并且要在绝大部分的生活所发生于其中的那些小圈子的层次上阐明历史的因果关系”[4]。日常生活史学在于考察对象对于日常生活的意义和在日常生活中的意义发生。所以说,虽然两者都是一种微观的历史考察方式,但日常生活研究显然从方法上来说就比微观史学目标更明确。
自列斐伏尔提出“日常生活批判”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卢卡奇和赫勒等人对日常生活进行了界定和方法价值判断。只有进入到真实的生活实际中,物品所具有的意义才能被发现出来,系列化的生活构成物体系才能展现出生活的物质场景。从这个理解下看看伯明翰学派的实践,就会发现它所提供的研究启发。作为“新左派”的伯明翰学派成员与社会中下层有着密切关联,对他们的日常活动有着直接的接触。日常生活内容是作为人来说必然的人性需要,反映的是工人的休闲、人际关系、家庭、经济、礼仪,可以说,掌握了工人阶级的日常生活构成才能考察其中所具有的意义,而掌握了其意义进而也就能发现该文化的特质。此时,文化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诸多规范下的有序构成。柯林伍德曾说“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认为只有了解了行动者的思想动机,才能理解行动及一系列行动所构成的历史过程,从而弄清隐藏在历史行动背后的人的思想动机。对物的文化进行考察也就是通过对文化的深刻把握辨清隐藏于物背后的文化动机,认识到这种深层原因,那么日常生活研究便具有了指导的能力,在直接应用于设计发生时只要根据当时的需要作适应性的改变,设计便是从浑沌当中抽取出一个具象来。
在具体研究展开时,日常生活研究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将普遍的日常生活构成作为对象,一种以某个特定的对象为主,日常生活是其活动的空间。由于设计研究所关注的对象大部分是日常生活用品,所以在研究过程中很容易就采取了前者的做法,许多物质文化或消费社会学研究者或者仅从对日常生活构成的意义角度出发考察文化,所以也容易采取这样的方法。如陈宝良的《明代社会生活史》、《中国的社与会》和巫仁恕的《品味奢华——晚明的消费社会与士大夫》就是这样。后一种方式以万木春的《味水轩里的闲居者:万历末年嘉兴的书画世界》为代表,这种也更类似于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显然,要体现出日常生活研究的价值,后者更值得取法,只是需要深入学习人类学的研究范式。
对于设计来说,在前现代的数千年间,人获得了从容审视物质世界的距离,长时间的文化品咂让物质服从于人,服从于与人互为的文化,在其中,人获得了自由。在宋及明清两代,文人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群体,其文化创造和审美趣味相比于之前的时代更有特色。当时的文人也很注意记录生活中的琐事、琐忆和琐感,留下了大量笔记、日记、文集等资料。以之为线索又可以向外扩展出很多相关材料,所以阅读这些记录就能尽可能真实地再现出当时人生活的样貌。“物品和图像提供了文化构成的复杂而微妙的过程的结晶”[5],如果再结合其他图像、实物等资料的参佐,想象史学的展开就绝非无根之木。在《味水轩日记》里,我们看到了李日华游赏山水、品鉴书画、流连市井书肆的真实生活,在张岱的《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和《夜航船》等这一系列有“冰雪之气”的文字表现中,感受到的是文化与他个人生活是一体、自由挥洒的,游览、器物、饮茶、筑园、读书、调琴、放灯是他们生活的构成。这种“日常生活审美化”是其自身素养的文化自觉,而非现代文化工业这样是外在的包裹。文化形之于绘画,便是文人画;形之于文字,是诗词歌赋和“独抒性灵”之作;形之于住所,是屋宇景观……出入自如的文人将自己和外部世界与文化融为一体,其自身是文化的聚合和承载,制作时便将这一特性赋予到了物品中。心是万物,万物即是心。形式不再只是形式,功能也不再只是功能,所谓“生活日用即道”就在其中散发出来。
结语
作为一门还非常年幼的专业史学,设计史学背靠一般史学的厚重历史和丰富的方法论依据可以直接借鉴,择优而行,这是其后发的优势,但在另一方面来说,面对着如此众多的研究方法,它却又还有两种选择:一是从设计史学科本身来说,它有自己独立的对象、目标和研究逻辑。其研究是以设计史研究学科的构建为目标的,所以其研究可能较多集中于史学范围之内,其对当代设计的作用是不确定的;另一个则是从对设计的意义来说的求解式回顾,以现代设计为起点回望历史,发掘前人思想中的启发和借鉴。在具体的写作中,这两种选择不一定能截然地划分出来,但显然后一种其实更强调史学研究的“问题意识”。即在研究开始之前就已经设定了问题,研究的过程也就是试图对这些问题进行解答的过程,日常生活史学研究就是这种方法和努力的一种。

注释:
[1](美)劳伦斯·斯通:《历史叙述的复兴:对一种新的老历史的反省》,陈恒、耿相新 主编:《新史学·第四辑》,大象出版社,郑州,2005,第17 页。
[2]( 意) 克罗齐:《历史学的理论和历史》,田时纲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北京,2005,第15 页。
[3]( 法) 雅克· 勒高夫:《历史与记忆》,方仁杰、倪复生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北京,2010,第144 页。
[4](美)格奥尔格·伊格尔斯:《二十世纪的历史学:从科学的客观性到后现代的挑战》,何兆武译,山东大学出版社,济南,2006,第111 页。
[5](美)维克多·马格林编著:《设计问题——历史·理论·批评》,柳沙、张朵朵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北京,2010,第23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