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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营造”——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之“公共性”解析

  • Update:2013-10-16
  • 郝大鹏 / 马敏 四川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9期
内容摘要
针对当前国内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系列问题与危机,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以植根地域的营造方式,从生态与文化层面做出了富有启发价值的回应。本文即从对这一案例的讨论入手,阐发对公共艺术之“公共性”的思考。

 公共艺术自上世纪90 年代以来,一直是国内艺术界关注与探讨的热点领域。这一话题最早从城市雕塑领域衍生,时至今日,早已突破了纯艺术的边界,成为连通艺术与公众、社区与城市、技术与自然、政治与美学的一种重要的互动方式与思考方式,在今天呈现出极强的生命力。在国内对公共艺术的讨论中,“公共性”是聚焦的核心之一,哲学层面的思想资源往往成为重要的思考理路,因此更多体现为学理上的追本溯源与体系构建。但对国内的实践性案例,尤其是城市雕塑之外的案例,有分量的考察与评判却为数寥寥,使得这样的讨论往往呈现“高处不胜寒”的状态。基于此,本文意在从实践的角度,把我们正在实施的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案例做一个较为具体的汇报,以期丰富公共艺术的讨论语境,同时激发更多的批评与思考。
一、“地域营造”:虎溪校区的设计理念与实践
四川美术学院虎溪校区源于重庆大学城的总体规划。2003 年,重庆市政府选址歌乐山与缙云山之间的虎溪镇,始建大学城,总规划面积30 平方公里。四川美术学院作为计划入驻的15 所大学之一,进入大学城组团。
2003 年夏天,学院一行人驱车来到虎溪镇,查看四川美术学院的校区新址。学院用地位于大学城西侧,占地面积960亩。走过崎岖的山路,一片典型的浅丘场地出现在眼前。这是一片保持着完整形态的原生态山地,梯田延绵,青山茂林,水塘成片,坡地中散落着零星的山地民居,水渠和断桥提示着这里农业水利的痕迹,其间不时有白鹭飞过。真实而富有生命力的山地氛围,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是块宝地呀,一定要留下来!”一旁的罗中立院长兴奋不已。接下来,新校区的营建理念便迅速在同行的学院领导与教授中达成了共识:延续这片“宝地”的脉络,使场地成为一切考虑的核心与出发点。
场地位于重庆西部,歌乐山与缙云山之间的虎溪镇伍家沟村。所有的思考从这里展开: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如何对场地做出有针对性、有创造性的回应?如何完成新老校区在文脉上的衔接与过渡?新校区如何实现对大学城乃至整个城市的独特价值?
这一系列问题之后,隐伏着川美乃至整个城市的历史脉络。其一,四川美院所在的重庆是一个历史上的工业重镇,具有大城市带大农村的典型特点,城市与农村一直在冲突与矛盾中相互依存。而近年来的快速城市化进程,使传统农村逐渐消失的同时,生态与文化的危机也日益凸显。其二,四川美院的校址乃至文脉的传承,都与重庆的城市特质密不可分。川美老校区黄桷坪就处于城市与农村的连接点上,老工业基地的氛围与城乡结合部的生存体验,使得川美人对乡土、草根与底层人文的关注一脉相承,影响了几代人的艺术创作,并积淀为一种独有的经验与情怀。而今天的新校区,也可以说处在一个城乡的节点上。所不同的是,老校区的连接主要是共时性的,而新校区则更多是一种历时上的连接与见证。这样一种深厚的地域性与历史感,必然要体现在虎溪校区营造的整体思路之中。
2003 年,川美的整体规划在征集全校教职工意见的基础上,数度深化,最终借鉴深邃的传统智慧,确立为“顺势而为”的总体理念,并以“十面埋伏”的手法予以表达—— 保存用地里原有的十二座浅丘和两条谷地,道路随地形蜿蜒,鱼塘、树林、农田、民居、水渠、机耕道等悉数保留,建筑隐藏于山体之后,在山地间呈散点式布局,最大程度地保护与呈现场地的地貌魅力与原生态景观。
新校区的营建在这样的理想冲动中拉开了序幕。
1. 场地保护:生长的“原点”
从“保护”的原则出发,虎溪校区最终避免了大面积的开挖填土,只进行必要的微地形处理,留住了原汁原味的山地特色。场地内一切自然记忆的元素与农业时代的人工痕迹也留存下来。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场地内原有的三合院民居,我们俗称为“老院子”。这是一个典型的巴渝地区民居院落,竹骨泥墙、三合院形式、背靠山坡、前有鱼塘、四周竹林环绕,这样保存完好的民居刚好位于场地之内,对我们来说如同珍宝。老院子对山地建筑与周边环境的关系反映得非常充分,如同场地记忆的芯片,让我们想起了海德格尔曾诗意描述过的黑森林小屋。(图1)留住“老院子”,留住这片原始的场域,也就留住了土地的自然、记忆与历史。

图1. 校园内的老院子

在今天城乡博弈加剧,乡土记忆日益远去的现实语境中,更深一层的考虑是:按照建设进程,数年之后,这里的景观将为林立的高楼所替代,淳朴的乡土意象将消失殆尽。可以设想,在全面城市化的将来,一片钢筋丛林之中,这里可能留存了原生态地貌的唯一样本,提示着虎溪校区乃至整个大学城最初的“原点”。以这样一种方式连接这片场地的过去与未来,是虎溪校区立足地域性所做的恰当回应。这个回应是历史的,更是当下的。
虎溪校区的规划,从这个原点开始,可以视为一种校园功能的“植入”而非重建。在整体的规划构架上,我们试图颠覆传统格局,呈现以自然景观作为空间主体的规划特色。从规划一开始,就把“底”留够,通过校区中大量的“留白”,为学校的发展预留充分的土地和空间,以此实现校园规划与发展的可持续性。这样的校园将是一个可以不断生长的校园,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年之后,这个校园可能会有新的肌体与面貌。而自然景观本身也在季节的更迭中表现为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随自然的节奏变化生长。(图2)

图2. 生长的校园

2. 乡土生态:自然与自为
不同于其他院校在校园生态方面大量的人工干预与重建,虎溪校区的生态在场地整体保护的前提下遵循着自然自为的原则。就生态格局而言,原生场地中的土壤、植被、水系、物种已经形成一种天然的良性循环。以此为基础,在现有生态体系上的修复与微调,就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校区内没有开挖大面积的人工湖,只是依循原有的水系,结合水渠的整理,增添了一块较大的池塘。在坡地梯田景观的原型之上,“荷塘-稻田-鱼塘-溪流”的山地湿地生态系统逐渐成形,其汇水和循环也完全沿用农田景观的方式,与自然和谐一体。春夏秋冬的时令更迭,在湿地系统中反映得非常丰富。“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一片生境微妙无穷的变化,为校园增添了诗意与灵气。(图3)

图3. 早春的池塘

校园内田坝的肌理也完整保存下来,地里的农作物几乎不需要额外的劳作,就能在田野间肆意生长。与相邻小区中的草坪与奇花异草相比,美院的景观“土”得掉渣,但土生土长的农作物省却了移植和维护的高昂成本,维持着这里的天然生态。田野的景观四季各异,春天种油菜,夏天种玉米,秋天种小麦……随时令变化的农作物与田野展现出一种朴实而蓬勃的生命之美,演绎着生机盎然的乡土美学。(图4)

图4. 漫山遍野油菜花

对土地的虔诚与尊重,使天然的循环体系得以最大程度的维持,这是尊重场地的丰厚回报。人工的痕迹尽量减到最低,环绕校园的,是泥土、植物、溪水与清新的空气。部分曾经被破坏的土地获得了重生,生物多样性更加丰富,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开始在林间和杂灌中穿梭,给路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这个山峦起伏的校园,逐渐呈现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趣。
3. 隐匿的建筑:与山地共生
在虎溪校区,与其说建筑占领了空间,毋宁说建筑是空间的点缀与注脚。“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散点式布局,使每一栋建筑都依附于各自栖身的场地之内,收敛体量与规模,呈现出谦逊而低调的表情。所有的建筑都没有突破原有的天际线,或散落于山腰,或俯伏于谷底,在一座座山体之后安静地潜伏着,等待路人的发现。(图5)

图5. 掩映于山野中的建筑

在狭长的谷地内,200 米长的造型艺术馆,由三个围合式院落首尾相连,顺山势起承转合。内置的六个天井为绘画教学引入了丰富天光的同时,也使建筑有良好的对流通风,让自然渗透于建筑之中(图6);校区东南侧的设计艺术馆,化整为零,分割成七栋多层建筑,在高差超过十米的坡地中,参差布局。房顶、外挂楼梯与粗犷的红砖墙体现出典型的工业建筑特色,与老校区的重工业氛围遥相呼应(图7);隐藏在两山之间的虎溪校区图书馆,坡顶与墙体由混凝土浇筑成形,浑然一体,在起伏的山峦之中,体量并不显得巨大,反而呈现出一种单纯而神秘的震撼力。图书馆入口前一段残缺的拱券式水渠,是场地中特意留存下来的农业水利痕迹,两者在视觉上的重叠,构成了一种历史与当下富于意味的对话。(图8)

图6. 造型艺术馆内部


图7. 设计艺术馆楼群


图8. 图书馆

南边的影视教学楼是一种开放式的群落,本地农村中街巷的肌理与尺度嵌入其中。最后完工的美术馆由于经费的限制,由我们自己完成,创意来自于周边的粮仓、水田与山石,整个轮廓消融在山坡之中,而人才培养的期许与寓意正与粮仓颗粒饱满的丰收相得益彰。
天井、坡顶、梯田、粮仓、院落、街巷,转换后的地区语汇在建筑中不时出现,回应着山地的气候、地形与传统。厂房式的空间、朴质的造型与粗材细作的方式,延续着源自黄桷坪老校区的精神文脉。依山就势的处理,土建与装修一体化的建筑装饰理念,使建造费用削减到1000 元/平方米左右,仅为周边高校的一半。建筑中所做的种种减法与控制最终让其“隐匿”在场地之中,成就着富于生机的山野之美。
4. 乡土景观:场景再造
自20 世纪80 年代的乡土绘画发端,乡土经验与情怀就融入川美人的血脉之中,形成了学院的创作传统。在虎溪校区,这样的情怀恰好与场地的特性相契合,一系列乡土的场景由此衍生。(图9-11)

图9-11. 乡土场景

重庆是众人皆知的“火炉”,一到夏天便骄阳似火,我们在建筑组团之间的步行通道中,借鉴巴渝地区传统的穿斗式结构,穿插了遮阳避雨的木构架通廊,在山地间一路随坡就势,蜿蜒伸展。为了方便停驻,通廊中还不时穿插了二层的木构小亭子,可供十人左右同时观景憩息。在道路的处理上,除了作为功能性的主干道之外,我们注重各种路的形态与丰富的情景表达。石板路、竹篱路、碎石路、田埂路……沿着任何一条小路,可以走到田野深处,与土地、溪流有最亲密的接触。而校园之内的交通,都可以经由田间小道,在荷塘、菜畦与稻田间穿梭往来。
此外,在周围农村大规模拆迁中的农具、青石板、瓦罐等,都被悉数回收,成为不露痕迹的天然景观元素。农具被放置在通廊内,斗笠、簸箕、蓑衣、磨盘、打谷机,如蒙太奇式的片段闪回;上千个被废弃的泡菜坛子,也变废为宝,或镶嵌于挡墙,或堆砌于树台;石门、石雕、水缸、磨盘等,散落在校区的每个角落,乡土的记忆在场景中鲜活流转。
乡土意趣的表达,既是学院文脉的传承,也勾联起这片场地的历史。更重要的是,乡土意味的各色空间,成为校园师生最流连和喜爱的地带。它们具有空间“可达性”所包含的特质——亲切、宜人、包容、异质、自由,在轻松的氛围中实现了公共交往空间这一核心的校园功能,在地域与当代的转换中凸显出学院平等、自由的精神向度。
5. 匠人营建:农民参与的艺术创造
在来势汹汹的农村征地拆迁或旧城改造中,原住民往往只有被驱散的命运,被征伐的土地从此与他们毫无关联。虎溪校区的营建中,历史记忆的延续不仅体现在对场地的保护,也体现在对人的尊重上。经过与原住民的协商与沟通,在保留老院子的同时,原住民也一并留了下来,地照种,牛照放,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生息。
同时,我们也试图让本地的农民更多参与到校园的营建之中,以他们行为的延伸,续写这片土地的历史。经过招募与组织,本地的农民工匠很快成了一支不可或缺的主干力量,跟我们一起工作。传统的做法是口传心授,没有严格的图纸、模型与流程,在细节做法上,师傅传承都有细微的不同,没有两个工匠做出来一模一样的东西,这里面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但这正是艺术创造的迷人之处。我们的工作模式就是充分尊重地域营建传统的特点,更多地发挥工匠们的创造力。
这些农民“艺术家”的创作包括老院子周围的围墙、穿斗木廊、凉亭、石桥、瓦罐挡墙等,近期的项目是校园内的艺术墙。艺术墙最近已部分完工,旧石块层层堆砌,不抹灰、不对齐,特意保留了手工垒砌的痕迹。粗砺的质感,沧桑斑驳的肌理,嵌入岩石中的磨盘与石刻,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那幅著名的“父亲”。(图12)而最能体现这种粗野感的,是虎溪校区的东大门。重达数吨的大条石横堆竖立,全无水泥黏合的印记,一眼望去,如同远古的巨石阵,有一种原始的拙朴与厚重。(图13)

图12. 农民参与创作的艺术墙


图13. 农民参与创作的东大门景观

这些匠人都有一手的好活儿,在今天日益现代化的乡镇,他们几无用武之地,连同身上承传的技艺也濒临消失。而在虎溪校区,他们却同以罗中立带队的艺术家群体一起,共同完成了极具当代感的艺术创造,使传统的手工技艺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公共艺术行为的魅力,在很大程度上,正在于公众群体的参与与互动中带来的偶然性与无穷可能。
二、对“公共性”的理解与思考
虎溪校区一开始的构思并未刻意以公共艺术的角度展开,我们只是本着对设计地域性的理解与大学使命的思考,凭借一种理想主义的激情一直做下来。公共艺术论坛的奖项对虎溪校区而言,多少有些“无心插柳”的意味。但今天回过头来审视,其中的许多思路却与“公共性”不谋而合。
在公共性的讨论中,公共领域、公共空间等都是争论与辨析的重要内容。但依笔者的浅见,如果将公共性的内容层层剥离,其最不可切分的核心属性应该是公共精神或者公共价值。所谓公共价值,必然要摒弃艺术家一贯的疏离感与超然态度,体现为公共艺术在更为广阔的社会学语境中,对现实与公众层面上普遍意义问题的关注与回应,从而激发公众的互动与共振。要做到这一点,不能离开对“此时此地”的关注与敏感,其中可以分解为两个维度,即“此时——当代性”与“此地——地域性”:
1. 此时:当代性的视野与关照
对此时的关照,是一种立足当下的深刻历史感与现实感。从全球公共艺术的多元走向和动态来看,它要求突破个人的狭小视界,关注万川竞流的社会、文化、哲学、宗教与艺术思潮,对当代人类普遍的生存境遇与现阶段面临的重大问题进行关注与思考。其中首要的是“问题”意识,尤其是对当下最为急迫与突出问题的洞察。
在今天的全球性问题中,“生态”和“文化”已经超越了社会发展中的其他问题上升到最为重要的位置。人类活动对生物圈的影响超过以往漫长历史的总和,资源枯竭与生态的恶化成为人类生存的最大威胁。而随全球化浪潮裹挟而来的文化同质化灾难,也正在迅速破坏着这个星球的文化多样性与丰富性。中国面临的问题尤其严重,近年来GDP 至上的发展导向,导致了一系列不可逆的破坏。目前多达333 个地级市、2861 个县级市、区等几乎同时都在进行改造和扩张,如火如荼的围海造田、劈山造城热潮正是在这一过程助推的恶果。可以想象,在这波全球规模最大的城市改造运动中,有多少触目惊心的生态问题与文化危机?在城市内部大量的旧城改造与空间更新,以及打着新农村建设名号的野蛮设计中,同样充斥着生态与文化的混乱、失衡与无序。而这些盲目破坏所造成的毁灭性灾难与后果,今天已经开始陆续显现。
“当代”是一个问题的视域,也是方法与思维的视域,虎溪校区的建造正是立足于这样的现实语境。以艺术创造的方式直面问题,揭露问题,甚而尝试解决问题正是公共艺术存在的理由和根据。而生态与文化,则是今天的公共艺术视野中不可或缺的两极,为我们提供创造的路径与评判的标尺。
2. 此地:地域性的思考与回应
地域性规定着基于地理环境的差异积淀而成的地方特征。当代视野中的所有问题最终都必须立足于自身所处的地域,即从地域的历史、文化与现实条件出发,进行有针对性的回应。公共艺术的评判标准之一,即是这一回应的创造性与启发性价值。
大城市与大农村长期并存的城市特质与老校区城乡杂糅的深层体验,使川美人对城市与农村的关系有着天然的敏感。而重庆这个西部工业重镇在城市化过程中引发的震荡与乡土的迷失,更使得城乡关系的审视成为虎溪校区营造中一种潜在的前提。今天“生态”与“文化”的问题与危机,根源往往在于城市与农村的紧张与对峙,在于非此即彼、急功近利、一味求新的线性思维模式。城市的扩张以农村的消失、传统的断裂为代价,现代的城市图景以生态的恶化为代价。但回到历史的演进逻辑,乡村本是城市的原点,城市是乡村发展的自然结果,城与乡本来就不可分割,唇齿相依。 在城市病日益突出、沉疴满身的今天,农村顺承自然、与天地和谐一体的乡土传统却提示着可持续发展的解决之道。
因此,在虎溪校区的营造中,乡土的重现发现与再造便成为一种自觉的选择。将原生的山地景观加以保存,让乡土的记忆在校园延续,一方面延续了乡土与地域文化,另一方面也为城市生态问题的解决提示了一个有效的途径。这意味着,城市与农村可以以新的方式交融并存,使“文化”与“生态”的可持续同时出现新的契机。这一过程伴随的是尽量低的成本、尽量少的人工投入与最低限的设计。尊重、退让与限制成为主导,对土地的虔诚与对自然的敬畏代替了盲目的征服改造。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九百多亩的城市景观实验,成为整体城市化进程中“逆流”而行的“微观”样本,提供了一条更具生态价值与文化意义的城市化之路。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我们对学院使命的思考,即作为学术前沿高地,大学有责任倡导生存环境的改善,带领社会在可持续发展的导向中稳步前行,达至真正的理想生存与“诗意栖居”。

由此,艺术中公共性的核心价值或许在于:关注人类普遍的生存境遇,聚焦当前阶段人类与社会层面共同面临的重大问题与挑战,通过艺术创造的智慧方式,立足自身所处的地域与现实做出积极的、有价值、有启发的回应。就此而言,公共艺术不是某一种艺术类型、艺术样式,也不完全取决于空间域别,而是突破艺术本体的边界,体现出以社会、现实与公众为考量的公共视野、立场与价值取向。
从这一层面延伸开去,也可以让我们对艺术与设计的关系做重新的思考。设计,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面向社会与大众的艺术”,其中以空间建构为特征的环境、景观与建筑艺术尤为典型。就设计总体对城市、文化、市民生活的介入与影响程度而言,其公共性的探讨实质上更为重要。从维克多•巴巴纳克《为真实世界的设计》发端,设计的伦理取向、责任与价值就一直处在持续不断的追问与质疑之中。倡导设计对人类文化、城市自身、社会主体——人的生存价值进行思考,不仅是必须的,更是紧迫的。今天日益成为普遍共识的是,任何一个设计师在设计之前,都必须意识到自己的设计对我们这个共同生存的地球,甚至整个人类的影响。因此,凡是涉及以“物”的形式存在的设计,都具有生态与文化的双重维度,哪怕是传统意义上认为私密性质的设计,诸如奢侈品的设计,也不能跳脱出这一现实的语境。
因此,借由公共艺术的讨论,可以让我们对设计的价值做更深一步的追索。设计就其本质与使命而言,是从真实世界趋向“理想世界”的建构,是对一种理想生活方式的探索与追寻。而任何一件合格的设计作品都应该对自然、对当下、对历史负起责任。可以说,设计是最广泛意义上的公共艺术,而“公共性”则是设计内在的、本质性的规定属性。笔者以为,这一看似离题的结论,其实正是“公共性”的题中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