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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纳多·达·芬奇:作为机器的身体和作为身体的机器

  • Update:2011-12-05
  • (英)马丁·坎普 , 翻译:李云
  • 来源: 装饰杂志2011年第10期
内容摘要
译者按:马丁·坎普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史家,对莱昂纳多·达·芬奇的研究在西方史界首屈一指。本文系统研究了达·芬奇生理学和工程学的成就,及两者之间的关联。他认为,达?芬奇对待身体和机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从机械学的角度来解析人体结构,又从生物机能的原理出发来做设计,背后都是自然的普遍法则。这篇文章是坎普教授有关达?芬奇的专著的一章,即将修订出版。为配合本次的专题,坎普教授专门做了一些改动,以让它能独立成文。
关键词:莱昂纳多?达?芬奇、文艺复兴、解剖、工程

工程原件

别忘了,一本工程原件的书若是能用,这些原件应该首先确证了人和其他动物的能力,基于此,你的想法才能真正有效。

        形式与功能的契合是神性使然,那样的话,人类的工程又作何用?神对人体的塑造非常完满,按照这样的标准,任何人都不能与之匹敌。在某种程度上,工程师只能紧跟自然的步伐,发明符合“必然性”的东西,为实现功能,确保设计出来的形式没有冗余,也没有缺憾。然而,人类创造显然不是这般的亦步亦趋,机械装置在自然界中就没有先例。很明显,我们不能在自然界里找出一把十字弩。因此,莱昂纳多会以画家自居,也乐意称自己为工程师,“自然的成分是有限的,眼手搭配做出来的事却是无限的”。工程师要了解自然是如何让形式与功能匹配的,并遵照至高无上的自然法则,用他的话说,就是要成为世界上的“第二自然”。这样看来,艺术家和工程师就是不分的。他们不是简单地仿造自然做出来的东西,而是根据自然创造的内在方式来创造新事物。

        莱昂纳多为其赞助人做过很多具体的工程项目,有时是担当临时顾问,有时直接在他的工房做实物设计,比如钳子、锁和千斤顶等,这都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例子。可以确信的是这些东西都没有保存下来。有一幅千斤顶的图稿(图11),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他为那些雇主服务时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了减少我们现在所说的摩擦力(在木制机械中摩擦力尤其强,特别是在还没有润滑剂的年代),他在涡轮轴上接了一个滚珠轴承,这完全是现代滚轴的思路。莱昂纳多还画了一张去掉边框的机械图,以及一张轴承的断面图,表现里面的滚珠,告诉我们两个反向旋转的面是如何错开的。在另一个设计中,他把滚柱做得跟凹形线轴一样,可以独立绕其轴旋转,向我们展示了交叠放置的滚柱怎样能互不干涉。

11. 滚珠轴承与螺旋千斤顶,马德里萨尔瓦多国家图书馆,马德里手稿I, 编号:26r。

 

        在任何针对重物的操作中,起重设备都至关重要,特别是在要将巨石腾空,放到运输工具上面的时候。莱昂纳多有个年长的同行,锡耶纳的弗朗西斯科•迪•乔治•马丁尼(Francesco di Giorgio Martini),他将大量的心血花在了起重设备上,尤其是那些可以将巨大的圆柱竖着放到合适位置的设备。莱昂纳多有几张他的建筑和工程手稿,还做了注解。1490年,这两个大师在帕维亚共同给大教堂当局提一些建筑结构方面的建议。在很多方面,弗朗西斯科都稍稍走在莱昂纳多的前面。他是一个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和工程师,专擅防御工事,并凭其出名。其一生产量很大,受到很多军队领袖和城市领主的委任,比如乌尔比诺公爵费德里戈•达•蒙泰费尔特罗(Federigo da Montefeltro)。其出生地锡耶纳更是斥下巨资,意欲留下他,让他为故土服务。在这些宫廷和城邦的委任中,工程师比画家要吃香得多,除非这个画家也干工程师的活。当莱昂纳多和布拉曼特(Donato Bramante)被斯弗查宫廷并举为顶尖工程师后,他的身份就不是仅涂涂画画所能比得了的。

        弗朗西斯科的堡垒设计中,围墙和棱堡的布置非常巧妙,且需借助复杂的几何计算,其他的建筑设计几乎无须如此,这得归功于莱昂纳多,他重新思考了堡垒各个部件的构造,以应对新式大炮的撞击加爆炸,这样的堡垒可承受、偏转和反弹炮弹的冲击,从而削弱轰炸效果。在其图稿中,他设想出了动力三角法的一些特征(图12),尽可能地让火炮远离堡垒——确保没有死角可供敌人从容调度火炮——同时,城墙角度也可以让敌方的弹道只是擦身而过。在城墙上还有一个让防御者向外喷火的开口,非常脆弱,在他的设计中,除非是恰好直接命中这个洞口,其余炮火都可以绵绵地化于无形。斜面炮门的做法以往就有,但莱昂纳多做了一系列曲面,让大多数爆炸都能错开表面,就像“炸开”的光线打在了男人侧面像的下巴上。(图13)

12. 三角加强城墙对炮火的防御,米兰昂布罗休图书馆,大西洋手稿,编号:767r。

13. 脸部角度对光照亮度的影响,温莎皇家图书馆,编号12604r。
 

        寻根究底,莱昂纳多军事建筑的创新之处,不在设计细节,而在对原则的发展,他其他发明也是一样,都可以从自然中找出相关的法则。即便是弗朗西斯科,这般倾情于亚里士多德式的理念,也不会这样来看待理论和实践的联姻关系。多少年以后,我们才看到实验操作与物理学书本知识建立起了联系,这是科学革命的核心,由伽利略之辈推动而成,莱昂纳多却早已经有这样的尝试。只不过他对力学原理的认识还是从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中继承而来,没有根本上的改变。这一改变要等到伽利略之后才有,这时的数学分析是莱昂纳多不可企及的。

        他设计过一个巨弩,这是个很好的例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在军用设备上的思考。他对战争的后果深恶痛绝,称之为“野兽般的疯狂”,但为了设计出更具破坏力的武器,仍旧下足了功夫,一方面,这是赞助人的意愿,另一方面,他自己对这一挑战也格外着迷,觉得这能数以千倍地提升人类的力量。这个设计的完成度很高,但一眼看去还是像不切实际的概念设计,只是为了打动赞助人,而不真是为了付诸实践。这么大的弩,很多问题都不好解决,比如弓臂的厚薄处理,向后的牵引需要很大的强度,他设计了一个交叠变化的结构,保证弓臂能够不开裂。原来有个电视节目还复原出了一个真的巨弩,弓臂却让人忧心地嘎嘎作响——建造者觉得在现在的制木技术下已经不需要交叠结构了,以为自己比莱昂纳多知道得多,这样的自信导致了错误的决定。这个设计看起来非常不现实,但他画了不少草图,视野不限于发射装置的机巧,这说明他很看重这个设计的实际操作性。按照理论,尺寸变大了,就可以抛得更远(根据动力学成比例的原则),这里更可能的是用来抛射更重的炮弹,卷着火焰击碎坚固的防线。在别的图稿上,他还做过爆炸物的设计,让弹射的效果更有穿透力。

14. 巨弩及其部件的设计,米兰昂布罗休图书馆,大西洋手稿,编号:149rb。

        要是莱昂纳多,肯定会去计算拉弦长度与放弦时力的大小的比例关系。最浅显的理解就是力与拉线长度直接作比,也就是说,拉两倍长,就能有两倍的效果。然而,这是不对的。设想把弓拉到尽头,就打破了这种几何关系。弓一后拉,弓上对称两点之间的距离就随之变短了。莱昂纳多喜欢的这种简单的三角比例也就无法成立。然而,一定会有一个明确的比例,要不然莱昂纳多心中不容置疑的法则就站不住脚了。因此,莱昂纳多是拿力的大小与施力点(也就是放抛射物的地方)上弓的夹角作反比。如果夹角是45o,抛出炮弹的力就是夹角90 o的两倍。当时还没有三角学,他无法从数学上进一步论证这个假设,但他很满意这个解释,因为在他的思想系统里面,这看起来就是对的。现在我们也许会说,弓弦角度与动力法则协调一致的观点是一种时代错误。

        每一个设备——杠杆、滑轮组、与弹簧匹配的传动装置(图15)、千斤顶、钳子——都脱胎于符合自然法则的结构。因此一个涡形齿轮肯定符合“金字塔法则”,力是因时衰减的。胳膊的二头肌、下颚的咬合力,帮我们呼吸的肋部肌肉,都符合了同一个机械原理的“必然性”。他解释过,颈部肌肉可以让我们的头直立着,绳索可以让帆船桅杆尽可能的稳固,依循的法则是一样的。

15. 螺旋锥齿轮与管型弹簧,马德里萨尔瓦多国家图书馆,马德里手稿I, 编号:45r。

        莱昂纳多热衷理性地解剖机器,依此性格,他应该也会尝试设计一些原件,用以组装各式各样的新“身体”。以往,工程师注重从整体上来看机器,莱昂纳多的兴趣点则在“机器原件”上,可以搭配出更多的可能性,比单独一个机器要有趣得多。原件要是设计得好,机械原理正确无误,用处就很广。于是,我们能看到很多简稿,比如说滚轴、轮轴、铰链、齿轮、棘齿、凸轮、挂钩、弹簧等等。不同的功能要求,就可以拼出不同的新身体。各部件紧密配合,各尽其能,让人惊叹为何以前没有人这么想过。莱昂纳多曾教一个德国技师做了把钳子,交给了赞助人,实际上,是给德国技师上了一堂机械理论和工程设计实践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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