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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许玉娥

  • Update:2010-10-20
  • 张淮水
  • 来源: 装饰

邂逅许玉娥

2008年暑期的一个星期六,我照例到侯马古玩市场淘宝。说是淘宝,可如今在古玩市场是很难寻觅到令人满意的宝贝,失望中同一位来自农村摆地摊的商贩闲聊,得知他家里有一些我感兴趣的古东西,便相约到了商贩居住的新绛县北苏村。

北苏村是新绛县一个有名的大村子,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位于新绛、襄汾、乡宁三县交接处,古时由于此村地处官道要冲,曾经是商贾云集的集贸重镇,当地人讲以前这里红火过。

这个村我十年前来过,是专门为找剪纸能手苏兰花而来。当时我刚刚开始对民间艺术品产生兴趣,从有关的专业媒体上知道北苏村有个剪纸能手苏兰花。那是一次即遗憾又庆幸的寻访,遗憾的是由于自己的寡闻,等找到苏兰花的家才知道她已辞世两年(苏兰花1906——1995),没能一睹她亲手剪纸花的风采,作为新绛籍的美术工作者,我颇感汗颜。庆幸的是当年已六十七岁的苏兰花儿子杨通喜向我展示了苏兰花生前的大部分剪纸作品,并经他同意我收购了一大批。这批剪纸是苏兰花辞世前几年进入创作巅峰时期的作品,其中有她十分拿手且完整的古典戏剧题材作品,还有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可贵的是有一套在她已公开发表的作品中从没见过的动物题材的作品“百虎图”。这批作品中古典戏剧题材的作品全是成套的,苏兰花剪好之后一套套的整理包装好,让人帮助写上名目,其中不少是多张剪好后还没有拆除纸芯子的成沓作品,这些作品完整的保留着苏兰花原汁原味的创作信息。

这次重来北苏村,使我又想起了苏兰花,想起她那充满乡土味道的小院和院子当中的那棵硕大的石榴树;想起她居住的屋子里墙面上贴满她剪的作品和县上、省上、还有其它一些艺术组织为表彰她的艺术才华颁给她的奖状、证书,还有大镜框里装满了她和国内不少艺术大家以及美术院校师生的合影。既然到了北苏村,有了再去看看她的故居的想法。我只记得她家在村中心老街边上一条小胡同里,可找到老街,眼前所见已不是我记忆中的老街,十多年过去,老街旁的老商铺不见了,全是新建房屋,原来的小巷也已难找。苏兰花的家在那?我问年轻的村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苏兰花何许人也。我再问村人附近是否有一个曾会剪纸的老太婆的家,年轻一些的村人还是摇头不知。当问到一位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村妇,她想了想告我不远处那个做豆腐的家里有一个老太婆以前剪过窗花,官名不知道叫啥,她儿子叫伟伟,都叫她伟伟妈,今年八十多了,还活的好好的。显然这决不是要找的苏兰花,既然伟伟家就在跟前,我决定先探访一下。

在村妇的引领下我走进了做豆腐的伟伟家。这是个略显拥挤的农家院落,院子不大,中央有架丝瓜棚,一条条长长的丝瓜垂挂棚上,瓜棚边还堆有做豆腐的残渣。这时正是人家的饭时,看见我的到来,做豆腐的伟伟放下碗筷一边招呼我一边高声告诉有点耳背的老母说我找她。老人家第一句话就是热情的让我坐下吃饭,我婉谢过老人后坐在她的对面,在打量老人家的同时问起苏兰花,问起有关剪纸的事情来。

老人家边吃饭边和我聊,她说认得苏兰花,并且谈到苏兰花在世时人巧的很,能剪一手好纸花,她服人家。我问她高寿多少,她风趣的告我还小,今年才八十七。我推算了一下她和苏兰花的年龄相差十五岁,心想她和苏兰花算是同一茬的剪纸艺人。能在北苏村无意间碰到在民间艺术受重视的上世纪八十年代里新绛县涌现出的一大批农村剪纸能手中的一员令我欣喜,于是和她谈话的内容由苏兰花转到她的身上。

老人家叫许玉娥,娘家是泽掌镇上的,十五岁嫁到北苏村,老伴已去世十一年了。许玉娥老人身材瘦小但看上去身体还很硬朗,她耳朵虽有点背,但听她说话、看她面貌,感到都比她同龄的人要强。由于天热,我进屋时许玉娥老人是光着上身在吃饭,我落座后她才穿了一件很薄的白色短袖上衣,不过没系扣子,还是敞着怀。许多晋南乡村的老人在家里会客时无拘无束从不把客人当外人看待。老人家在和我的交谈中吃完了饭,应我的要求开始找她剪的纸花给我看。只见她从床下掏出两个落满灰尘的原是装内衣的旧盒子,利落的扫去尘土,解开带子,打开纸盒,里面装满了纸花。她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大部分是我四五年前剪的,还有是我多年留下的一些样子。”我看到许玉娥老人的这些剪纸作品从题材、内容、表现形式上都比较多样,有古典戏曲人物、现代人物、劳作用具、生活场景、各种动物、花卉等。有成沓、成系列的,也有散张的,还有她在纸上描绘的草图和样稿。这些剪纸大小不一,最大的不超出纸盒,小者只有方寸,在我正要询问老人有没有大一些的作品时老人家的儿子伟伟从另一个屋子拿来两个旧美人大挂历,说这里头还夹着纸花,打开后果然是老人家较大尺寸的作品,其中还有一张八十年代县上表彰她为剪纸能手的奖状。看到这一切,凭着多年研究民间美术的经验和对剪纸艺术价值的判断,我眼前一亮,意识到许玉娥老人和她的这些剪纸作品是我今天淘宝中最有意义的发现。

新绛县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民间艺术储量丰厚,是晋南地区的民间艺术大县。就剪纸艺术而言,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新绛县文化馆的积极有效的组织和引领下就涌现过一批剪纸艺人。重庆出版社在1989年出版过《新绛剪纸》专辑,书里收录了由新绛县文化馆收集整理的以苏兰花为代表的一百零八位剪纸艺人的三百多幅作品。八十年代后期杨先让(中央美术学院原民间美术系主任)先生曾先后三四次来到新绛进行民间艺术考察,每次都拜访苏兰花,在他的《黄河十四走》里对苏兰花和她的剪纸做过很高评价。1993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由薄松年(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段改芳(山西省群众艺术馆研究馆员)主编的《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山西卷》里也收录有包括苏兰花在内的新绛剪纸作品。2004年由乔晓光(中央美术学院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教授)先生主编的中国民间剪纸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图像文本《中国民间剪纸天才传承者的生活和艺术》一书中也对苏兰花和她的剪纸做过专门介绍。可是,二十多年过去,如今在新绛,包括晋南整个乡村已很难见到质朴的剪纸艺人和地道的剪纸作品。当在出现过剪纸能手苏兰花的村子里突然看到还健在的老剪纸艺人和他的剪纸原作时,我著实有点激动,当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当年那批剪纸艺人中的一员,是不是曾被《新绛剪纸》的书里收录过,只感到同许玉娥老人家的不期而遇是我对新绛剪纸在新的文化氛围下再认识的一种机缘。

我在许玉娥老人的家里很认真的看了她全部的作品,了解了与作品有关的一些问题。面对我的提问老人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她的作品和她的生活。在我拿出相机拍摄她的一幅幅作品时,老人家看到我对她的剪纸如此看重和痴迷,也许是感觉遇到了知己,突然她决定要把这些剪纸送给我,她说:“前几年村里还有人问我要纸花,好在那时我还能剪动。现在也没人要了,人们不贴它了,我也剪不动了,也不想剪了。你把好的拿走,坏的我就烧了,不留了。”我听后心里很复杂,有种酸楚的滋味。这些曾带给老人家和她周围人们欢乐和幸福的剪纸现在却成了无人搭理的东西,由老人亲手创造的如此精美的作品在她垂暮之年的眼里成为寡味之物。是人老了心力不济,还是社会风尚变了?看着这些纸花在用过的衣物盒子里被封存,卷曲在过期的旧挂历里一起退色,我对这些剪纸作品也多了一些感伤,但我心里旋即又有一丝欣慰,能带走老人家的原作回去作深入细致的研究自然是好。我跟老人讲很乐意要她的剪纸,但绝不白拿,当即付了老人适当的钱。老人坚持要挑她认为不满意的作品和几张草图出来,说:“这些图样样不好看,拿出去丢人。”我又忙给老人家解释了一番,老人家在明白她的这些东西都有研究价值后才让我带走她的全部作品。

当晚回家后我马上整理了许玉娥的剪纸作品,这次一共收集了她的剪纸成品500多幅、草图7幅、获奖证书1份,除此还有拍摄许玉娥生活照片数张和谈话录音。这次我算又淘到了有价值的宝贝。